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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那一拳正擊在胡胡李胸口,真如鐵錘敲擊一般,胡胡李不及思索,喉頭一甜,一口黑血湧出嘴角,他知道今天這回事絕難善罷,索性躺在地上抱著胳膊護住要害,準備以一頓皮肉之苦抵過錢財上的消減。

  彪形大漢一拳擊出,把手收回來放到嘴上吹了口氣,活動了活動手腕,滿臉鄙夷,人群中倏地竄出一個瘦猴似的小個子,吆喝了一聲:

  「弟兄們,揍死這個野種,看他還猖狂不!」

  人群中呼呼啦啦又竄出來四五個,上去把胡胡李拳打腳踢了一頓,胡胡李抱著頭捱住疼痛在地上打滾,也不出聲求饒,也不站起來反抗,幾個人打得火起,瘦猴空出身子,上去把胡胡李的工具、挑子、馬紮跺了個稀巴爛,然後耀武揚威地抱著膀子站到龍四身邊,媚笑著說:

  「四哥,照我說咱把這野種廢了得了,這麼不識相的傢伙以後在道上行走,指不定那天就給道上朋友大卸八塊了,四哥您就是菩薩心腸放他一條生路,日後到江湖上說起來,是四哥拳頭下超生的笨蛋,豈不損了四哥一世的英名?四哥,您看,……」

  龍四微閉二目沉吟不語,那幾個嘍囉還在吆五喝六地打得起勁,雜貨店的老闆實在看不上去,踅摸出來沖龍四說:

  「龍四爺,您老兒是經過大陣仗的人,就任您的手下在這兒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難人,天下抬不過一個難字,這位不懂得道上規矩,壞了您的生意,略施薄懲也就是了,也犯不著往死裡打他呀?這一段風聲可是很緊,出個三長兩短於您面上無光是小事,傳出去丟份,別人可誰也沒法幫。」

  大凡這個時候,有人以強淩弱,驕橫跋扈,圍觀者大多數都有正義感,但沒人抻頭說話,誰都是敢怒不敢言,一個人戳螞蜂窩的事誰也不會去幹,可是一旦有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大傢伙立刻會七嘴八舌一擁而上,彼刻以強淩弱者要是再我行我素,肆行無忌,那就是他們不通人情世故,討著戳螞蜂窩挨螯了。人群中其實有很多人都是認得胡胡李的,而且對他很有好感,至於龍四,橫行一方,結怨無數,背地裡誰都恨得牙癢癢,可是沒人抻頭,大傢伙兒再憤憤不平,畢竟不是連著自己心尖肉的事兒,在心裡罵龍四他十八代祖宗都行,你要讓他上去一步怒斥強詞可是千難萬難。店老闆一席話說得軟中帶硬,柔中有剛,義正辭嚴,立時人群中就有幾個幫腔,如是一來,幫者越來越多,眨眼工夫龍四再抬頭看,剛才還卑微地沖他點頭哈腰的人此刻都橫著眉毛歪著嘴看。龍四本來還想先斥責兩名店老闆,找個臺階借坡下驢,一看這個傻了眼,心說我的媽呀!這咋合合眼的工夫就變了天,成聲討我龍四罪行的大會了。

  此刻場中那幾個小子已不敢再打,退回到龍四身邊兀自橫眉立目地強撐面子,胡胡李躺在地上顫抖著呻吟。龍四湊上去托起他的下巴:

  「哥們兒,錢難掙,屎難吃呀!不是我龍四故意難為你,誰都有自己的難處,這樣吧!我龍四大人不計小人過,看你初犯的份上,況且又遇上我龍四慈悲心腸,就放你一馬,明兒個你帶二十吊錢到茂源綢緞莊去找我,陪個禮道個歉給我個交待也就算了,我龍四也是場面上的人,不讓你出一點我面子上實在不好過,啊!記住了,明個日頭落山之前一定把錢送去,要是晚了,嘿嘿,菩薩也會變成煞神的。」

  龍四帶著手下人揚長而去。胡胡李在幾個熟人的攙扶下坐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活動了活動手腳,覺得尚無大礙,向眾人致過謝,大傢伙兒也幫不上他啥忙,四散而去,胡胡李想起那二十吊錢,頭皮一陣陣發緊,苦笑數聲方覺一條腿疼得鑽心,他害怕是老爹去世時摔得傷痕又復發了。呆著也不敢動,腦子裡往來盤旋的盡是二十吊嘩啦嘩啦作響的銅錢。

  小靈傑回來時候人都走完了,他哼著小曲連蹦帶跳地從一個小巷裡拐出來,往這邊一望便看出了不對,挑子擔子破破爛爛地散放在地上,老爹的胡琴被摔成兩截扔在一邊,老爹正一隻手扶著頭,一隻手捏著腿坐在地上發呆。小靈傑大叫一聲「爹」,飛跑上前。

  胡胡李仰起頭,鼻青臉腫,額頭上還破了個大口子,往外流著血,他想笑笑不出來,只把一隻手伸給兒子。小靈傑把老爹扶起來,弓著腰拖著他往家走,東西、工具、傢伙都不要了,一路上胡胡李頭腦昏昏地想,窮人想吃碗飽飯難道就這麼難,老天,窮人是不是就該著餓死,這世道,窮人活著真是難啊!

  小靈傑抱著老爹滿腔怒火地往前沒走出多遠,對面李鐵帆就風風火火地趕過來了。一看小靈傑苦筋巴力地馱著老爹正往家挪,禁不住就叫出了聲:

  「看看,看看,俺說不讓你們來,非得來,唉!這可咋辦好?」

  說著咋辦,李鐵帆手上可沒含糊,從小靈傑背上把胡胡李接過來。胡胡李面色蒼白,目光呆滯地沖他咧了一下嘴,喃喃地說:

  「老哥,兄弟錯了!兄弟錯了!」

  李鐵帆邊走邊嘮叨:

  「大兄弟,都啥時候了,說這些管啥屎用,你先老老實實歇會兒,甭想那麼多啦!」

  李鐵帆是幹到晌午頭越想越不放心,才跑回來看看,曹氏跟他一說丈夫和兒子已經出去了好久,李鐵帆當時就紅了眼,俟曹氏把路大致給他一說,他就悶著頭找過來了。

  曹氏看李鐵帆急得六神無主,曉得事情絕對不會太小。李鐵帆一走,她就坐回屋裡眼皮跳著雙手合計求神保佑起來,幾個小孩子不明白老媽咋會忽然間就神色惶急,撲過來抱住她撒嬌,結果一人討了幾巴掌打。曹氏方定住心神,便聽見小靈傑在外面叫了一聲媽,她還沒站起來,李鐵帆就一腳跺開屋門背著胡胡李進來了。這會兒山東人長了個心眼,不待曹氏發問先給她吃了個定心丸:

  「沒啥大事,皮肉小傷,休養兩天就好。」

  胡胡李被放到床上,掙扎著坐起來,喘息了一會兒,面色漸轉紅潤,曹氏這才心下稍妥。再看一下丈夫比大前幾次挨打氣色都要好一些,想來也沒啥危及性命的事,於是從筐蘿裡找了塊布條,顫抖了手幫丈夫把前額的口子牢牢纏上,一邊纏心裡一邊禱告:神上保佑,神上保佑,這回事千萬就到這兒算了,別又扯起一串事,神上保佑。

  李鐵帆坐下來喝了口涼水,喘息著給胡胡李發牢騷,說他是咋晚上出去喝酒聽人說起那邊路口有人不識天高地厚支了個補鞋攤,他當時就有些害怕,上去一打聽,那位描述的相貌特徵就是胡胡李沒錯。他一聽就怯上了,那個可是鐵羅漢龍四的地盤,龍四心狠手辣,眼裡從來揉不進米粒砂子。今兒個就是各個行主到手藝人這裡收月貢的日子,萬一給他逮著就不是缺胳膊少大腿的事了。李鐵帆說他聽到那個消息時天都快亮了,所以趕著天亮回來說了一聲,李家人都沒起來,他只得在門外邊捏著嗓子說了幾句,到晌午時,越想越不放心,只得再回來一趟。「還好」,李鐵帆喜笑顏開地沖曹氏說,像是拾到了天上掉下來的大個兒餡餅:

  「龍四那小子是手藝人公認的煞星,後來的人沒有誰敢在他地盤上討飯吃。手藝人會都恨他恨得咬牙切齒,因為龍四這人在打人和撈錢方面從來沒有手軟過,新來的手藝人不懂規矩折在他手裡的不是筋斷就是骨折,想破財消災都消不了。

  李兄弟真是福星當頭,福星高照啊!」

  胡胡李心裡也暗自慶倖,皮肉之傷確實不算啥,可是,可是……」

  胡胡李驟然想起還有明兒個的二十吊錢。李鐵帆一會兒說得他心花怒放,竟然高興得把這家事給忘了。一想起錢,胡胡李不由得心頭大慟,心猛一收,身子顫抖,扯動全身上下的肌肉又是一陣劇痛,曹氏連忙坐過來,關切地問他:

  「你怎麼啦!好好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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