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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這裡得補敘一筆,鄧家的寶貝兒子二孬此刻出了遠門,長毛一走鄧員外思前想後覺得寶貝兒子在各方面都太差火候,沒有一點生活歷練,幹啥事都畏畏縮縮地像個烏龜。鄧財主可受不了這個,你想你老爹金燦燦的七品頂戴都供到鄧家大院裡了,竟然養下這麼一個酒囊飯袋,除了會吃喝玩樂外,啥都不會,老子英雄兒好漢,鄧員外決意把兒子打發出去摔打摔打,即便本事一點學不到,出去開開眼界也好,反正鄧家有的是銀子。鄧天一這麼一硬心腸也顧不得寶貝兒子他親娘後媽抱著他的大腿苦叫心肝寶貝了,派了個精明幹練的管家帶上足夠的盤纏和鄧二孬一塊出去了。鄧員外的意思是,天南地北隨你們隨便走,走到哪兒是哪兒,銀錢不夠中途可以找人回來再拿,反正兩三年之內別踩我鄧家大門。鄧二孬在家呆的也是整天沒事幹閑著要麼和丫環僕女打情罵俏,要麼便看螞蟻上樹。他也想跑出去看看,你想啊!出去有的吃,有的穿,有的玩,有的看,就是沒有老爹的白眼,傻瓜才不願出去呢!

  鄧二孬這小子也不能說天生就壞,胎裡壞的人事實上你根本就找不來。人學壞就看環境,特別是不大一丁點的小傢伙,學好學壞就在那麼幾年,長大以後要走那條路差不多也就定性了。鄧二孬給小靈傑和周鐵蛋合夥狠狠地治了一番。回家後痛定思痛,那才叫難受呢!蒙著頭在被窩裡大哭一場。他老媽隔著門縫心肝肉地叫得喉嚨都腫了他都沒應一聲。過去幾天後,這位忽然就想通了,覺得以前自己的作法實在不大對勁,因此也好了許多,每每聽見他老爹說個算計誰誰的事兒時他便站出來跟老爹頂牛,有幾次氣得鄧天一差點沒把他掐死。因而,鄧二孬臨走之前走特別請小靈傑和周鐵蛋出來話了一次別。鄧二孬好言好語地說自己以前做事欠考慮,不曉得咋樣做人,二位多見諒。李週二位當然對他也沒啥深仇大恨,再說小孩天性,有啥事十天半月不去想以後就不大能想起來了。三個人惺惺相惜,撒淚作別,就差沒磕頭拜個把子。

  李家也是屋漏逢著連陰雨,破船就遇頂頭風,老頭辭世以後的陰影還沒從李家老小心裡抹掉,老太太也一朝撒手西去了。趕在胡胡李腿上的傷剛好,胡胡李兩口哭天抹淚地葬了老太太之後,晚上一合計,欠下的窟窿已經大的補不住了。

  老頭的喪禮一把花完了李家的積蓄,還倒貼了些。胡胡李的腿傷雖說還是袁郎中百般照顧,畢竟臥床不起那麼多天,雞靈狗碎又欠了虧空。老太太這一去,李家就哭笑不得了,連村裡寬厚人家裡小媳婦的體已都借回來了,才算勉強把事辦完。

  李家的人並不曉得是鄧員外從背後捅了黑刀。事實上根據胡胡李的看法,這個鄧員外比他老爹也不知強多少倍了,因而胡胡李見了鄧員外比其他窮人見了鄧員外似乎顯得要奴顏卑膝一些,那句「鄧善人」叫得至少有七八分是出自肺腑,然而,胡胡李不知道,別人叫「鄧善人」雖然也惹鄧員外不高興,但都沒有他這一叫讓鄧員外聽著刺耳,人要是看你不順眼你就是打扮成天仙他也會說醜似無鹽,胡胡李的一聲「鄧善人」扯起了鄧員外的老傷疤,舊仇新恨一齊湧上鄧員外的心頭。李家的處境在李家全家尚蒙在鼓裡時,已經不知不覺地壞到了極點。

  剛埋完老太太那天晚上,李家全家沒有喝湯,獨對孤燈發呆,胡胡李咋想也想不到短短的不到半年時間,老兩口一前一後先後竟然魂歸了地府。他想不開就只有難受,曹氏心裡也不好受。是這個本家姑姑把她娶到李家,她認為自己簡直是掉進了富窩,誰知道還沒有盡住孝道,報答大恩,老太太竟無福消受,撒手西去了,曹氏瞅著桌子上忽閃忽閃的油燈光暗暗垂淚,這時候一幫人就沒喊門進來了。

  進來的是幾家平時和李家不太對勁的家庭裡的長輩,按輩份都是胡胡李的大爺。幾個人進來時都陰沉著臉,一言不發招呼也沒打也不等胡胡李夫婦讓座便各自找地兒一屁股坐下了。胡胡李心裡納悶,這幾位是咋地了,我那點做的不對惹了他們了嗎?明知我們李家今兒剛辦完喪事,咋就沉著臉找上門了。

  胡胡李夫婦打了招呼之後也坐著不吭聲,曹氏還在一邊自顧抹她的眼淚,那幾位等了一歇子便開了口,說出了一番讓胡胡李瞠目結舌的道理,說得胡胡李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直到那幾位聯袂告辭後他還傻坐著不知東南西北,張著嘴巴像廟裡泥塑的神胎。

  那幾位老爺們兒過來的目的竟然是為了要李家的房子,開始那幾位還是公推了一個坐在黑暗角落裡的人為代表,話也說的吞吞吐吐,但遣詞造句在胡胡李看來卻是拿捏得恰到好處,滴水不漏,估計這幫土老冒不躺被窩裡想上三天三夜想不出這麼損的招和這麼軟中帶硬、咄咄逼人的字眼。那位代表顯然是覺得這件事做的不太光彩,所以躲在角落裡的他最有發言權,因為不管他心裡咋打鼓一樣地跳,不管臉上咋不好意思地紅,誰也看不見,誰也不會恥笑他。代表的話其實就只有一句,只是翻來覆去,覆去翻來地竟用了五六種表達方式說了出來,再加上每個字都得重複三四遍,一來二去也就花了不少時間,然後幾個老爺們兒便七嘴八舌地像是戳翻了麻雀窩似地叫。聲勢明顯比初來乍到時宏大,而且言談中似乎也理直氣壯了些。說了一通後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一齊住口,然後胡胡李便送他們出來。

  那幾位七嘴八舌說的那些話是晚上躺到床上以後曹氏給他說的,從那個老頭代表第一句話說了半截之後胡胡李心裡便亂了套,耳朵裡嗡嗡作響,啥也聽不見,曹氏當然明白幾個老頭要想找碴理由講了一大通,別看她在那兒抹著淚似乎是心不在焉,其實那幾個老頭說的話她一句句都聽得清清楚楚,這也正是曹氏的過人之處。

  老頭們持的理由千頭萬緒抓根本,一言以蔽之,就是胡胡李充其量只能算是暫時住在四叔家的客人。因為四叔當初把胡胡李接回家時並沒有隆而重之地擇一個黃道吉日走一下過繼的排場,因而這就不能算胡胡李是四叔的過繼兒子,儘管他在埋葬四叔的時候指示幾個孩子和媳婦哭得涕淚交流,那也沒辦法。而按四叔原先和胡胡李的關係,一個靠邊的侄子,可就差些火候了,四叔留下的房子只能充做村裡公用,要是村裡人可憐你胡胡李一家大小沒地方住讓你繼續住下去,那另當別論,如今醜話說到前頭,村裡把房子收回去是理所應當。

  胡胡李聽曹氏說完之後長歎一聲,那才是二十五隻小貓鑽肚裡——百爪撓心呢。老頭們講的話沒有半句錯,老頭當初接胡胡李回家時是沒有辦啥過繼兒子的排場,可村裡人誰不曉得胡胡李回老頭家是當過繼兒子的,那麼多年過去了,胡胡李的爹不知叫了多少遍,誰也沒提出過異議說你不能叫他爹,叫到現在二老一合眼,屍骨未寒,就有人拱到大門口叫駡說胡胡李無權擁有老頭老太太留下來的遺產。問題也就在這兒,有很多事兒都是大傢伙兒已經習慣而且從心裡和表面上都承認的,誰都覺得那是不容更改的鐵的事實。

  可是一旦有人挑頭發難,往往有很多人立刻會覺得這鐵的事實在道理面前不攻自破。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胡胡李以前絕對沒想到,老頭一不小心疏忽了一件小事到如今等他補救時成了個比天還大的窟窿。老頭說的話絕對不假,看李賈村人是不是賣給李家這個面子。大家誰也不能否認那幾個老頭的道理的正確性,如果不願讓你住下去你就得捲舖蓋滾蛋,怨不了天也怨不了地。如果大傢伙兒可憐李家默認這個事實,那是你李家運氣,你是不是總要給大夥兒描上一道意思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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