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
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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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啊!你爹真該知足了、那時間你爹俺倆誰敢想眼下這福份呀!兒孫繞膝。不敢想呐!我們倆這身糟骨頭還翻過七十了,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不請自己去。』人活過七十就是上壽,你爹都黃土埋脖的人了,指不定那天一口氣上不來就走了,這事不少吧!人家兒子都像你,生前只要盡了孝,人不知神知,你就埋殯時候一滴淚不下我也不埋怨你。」 胡胡李這回沒哭,接著娘的話茬說下去了: 「娘!兒是想著,俺爹您們倆把我從城裡接回來也這麼多年了,您們二老受了不少拖累,還一天福沒享過呀!娘!沒有俺爹您們倆我咋會有今天,我一想到這兒心裡就不好受,就憋得慌呀!娘!」 當晚李家一直點著油燈說到半夜,曹氏、胡胡李、老太太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閒扯著沒邊沒涯的舊事,就是不提老頭萬一歿了後事咋個操辦。老太太年紀大了,腦袋瓜不怎麼活便,偶而靈光一閃想問一下給胡胡李夫婦一岔話頭,就又忘乾淨了。 第二天天快亮老頭兒才醒過來,那時胡胡李剛睡下不久,眼都沒合上呢,便聽見睡在旁邊的爹叫著要水喝。老頭兒的聲音很小,胡胡李聽了好幾遍才聽清,他自己又動彈不了,只得把小靈傑叫醒,讓他去灶屋給爺爺倒了半碗涼水,小傢伙又睡眼惺松地喂爺爺喝了些水,曹氏在那邊兒聽見響動就過來了。 胡胡李借著昏暗的油燈光看見爹的額頭十分明亮,而且還很飽滿,油乎乎地像剛出籠的熱包子,眼睛也比害病以前明亮很多。胡胡李想起老人們常說的那句話:誰一輩子吃多少飯是一定的,害了陡病的也會迴光返照,把他在陽間的飯吃完才放心地走,心陡然間沉了下去。他回頭看了曹氏一眼,曹氏也正在看他,從眼神碰撞的一刹那工夫,胡胡李知道曹氏也想到了這一點。 老頭喝完水後便來了精神,靠著被子不安份地亂動,而且還一個勁地嚷著說餓,想吃碗雞蛋澆的撈麵條。曹氏束上圍裙到灶屋忙活去了。胡胡李和爹並排躺著,小靈傑精神頭好,見縫插針地擠到老爹和爺爺中間,嘿嘿地沖爺爺直樂,他還以為爺爺是好過來了呢!小傢伙笑著還在心裡咒那個袁郎中,還忙著準備後事呢?哼!除了會嚇人,你還治過幾個閻王爺下過勾魂帖的呢!怕是你就是幫閻王爺下勾魂帖的小鬼,不該死的也給你治死了。 曹氏一會兒就把雞蛋拌撈麵條端上來了,老頭接連吃了兩大碗,還都是壘尖兒的,仍不說飽,胡胡李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怕他早把陽間的飯吃完早走,便不讓曹氏再給他往屋裡端,老頭也不再說要吃,很滿足地抹了抹嘴。打了幾個飽嗝,一點得病的樣子都沒了。 天亮時老頭還下床上了趟廁所,小靈傑扶他都不讓。最終小靈傑也沒扶成,上完廁所回來後老頭眯著眼一勁看窗紙上投進來的陽光。胡胡李叫他「爹」他也不答應。 到了後響老頭話忽然多了,絮絮地說他年輕時候的事兒,還提起胡胡李的親爹親娘,那會兒待人咋好咋好,說他昨晚上見著胡胡李他親爹娘了,他們兩個笑味味地感謝他,並說等他搬過去後他們就住一塊兒。老頭說這些話時像是和邊上一個看不見的人聊天。小靈傑奇怪自己的親爺親奶奶死得墳頭都快找不到了,爺爺咋還會昨晚上見著了。小傢伙忽然就打了個冷顫,爺爺怕是真不中了,滿口糊裡糊塗的鬼話連篇。 他側過去頭看看老爹,老爹又在無聲地流淚。胡胡李是聽爹一說起自己的親爹媽,由不得往事又千頭萬緒地湧到了心口,再想想連收養自己的四叔也要歿了,怎會不心酸落淚。 老頭這一天到傍晚嘴裡一直不停地吃東西,曹氏也不停歇地在灶屋忙活,到晚上喝罷湯時,老頭又吃了一碗肉絲麵,滿嘴油光光地,嘬了幾個牙花子後,老頭忽然鄭重其事地對胡胡李說: 「兒啊!爹該走了,你親爹媽剛才跟我說房子已給我弄妥當了,催著我趕快過去。」 胡胡李曉得這會兒說啥都沒用,只從鼻孔裡嗯了兩聲,其他的力氣都用到往肚裡憋眼淚了。等曹氏把婆婆和幾個孩子都喚到床邊時,胡胡李已經幫爹把隨身衣裳穿好了。農村人都知道防後,家裡有老人的後輩大都很早就準備好裝柩衣裳,老人也並不忌諱這個。後輩把衣裳弄好後還得讓老人試試,看合適不合適,中意不中意。有些老人甚至還讓後輩早早合好大棉襖,然後穿著全副行頭躺進去先體味體味。胡胡李他爹的衣裳是老人還沒收養胡胡李時候就買好的,那會兒老兩口商量好的,把東西都置辦得一妥兩當,然後合眼後就不顧其他的。 老頭穿上衣裳後很講究地把衣角抻了抻,又在床上轉過身讓胡胡李把衣領給他弄好,別露出裡邊的襯衣。胡胡李依言整好後,老頭很舒服地躺下去,閉上眼睛像是累了要歇,胡胡李怕他躺下後一合眼就走,連忙叫「爹」,老頭被叫醒後很不耐煩,翻著眼珠子瞅了兒子好幾眼,方才慢慢悠悠地說: 「兒啊!你這不是催爹早走嘛!不過也好!早晚都一樣。小靈傑,你過來!」 小靈傑此刻就縮在曹氏身後,他自從聽出來爺爺說的是滿篇鬼話後就從床上溜下去了,不敢再往前靠,倒不是害怕,他說不清楚是咋樣兒的一種心理,反正就是不願過去。爺爺叫他時他還想往後縮,被曹氏推到前邊去了。 老頭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在小傢伙的頭上摸了幾把,小靈傑感覺到爺爺的手心熱乎乎、潮哄哄的,撫摸著很不舒服。 老頭縮回手後驀地長歎了一聲,說: 「李家滿門以後就靠你了!唉!李家列祖列宗在上,難道就不能保佑李家……」 老頭說到這兒忽然如遭雷擊一般顫抖了一下,頭一歪,再無聲息。胡胡李把爹的頭扳過來看時,見爹的嘴角已經歪到一邊去了,額頭仍舊發亮而飽滿。胡胡李連喚了幾聲「爹」,老頭動也不動,他不死心地晃一晃爹的身體,已經軟綿綿地像是沒了骨頭,隨他咋晃爹的身體就咋搖。胡胡李掙扎著想從床上爬起來跪到爹面前,可怎麼也爬不起來,邊上的幾位都呆若木雞般站著,誰也沒想到幫他。胡胡李像是驟然間萬丈高樓失了腳,揚子江中翻了船,通體冰涼,他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任淚珠滑過臉頰,心有不甘地顫抖著又大叫了一聲「爹!」。 鄰居們跑過來七手八腳地把老頭從胡胡李懷裡扯出來蒙上被單放到堂屋當門的竹床上時,老頭渾身上下差不多已經冰涼了,直挺挺硬梆梆的像一根糟木頭,胡胡李到此時猶自沒有死心,大叫著說他爹心口還暖和著,還有一口氣,哭著說著就從裡屋連滾帶爬地往外追。幾個棒小夥子生拖硬拽才又把他放倒在床上。他還是手足亂踢亂蹬,沒辦法,那幾位只好找了根結實繩子把他的手足綁到了床腿上。 按照死者入土為安的風俗,喪禮訂在第二天進行,這是半夜裡胡胡李神智清醒之後說的。因為是老李家唯一的後人,老頭埋殯的花費又全得他出,所以左鄰右舍地坐了一群守著床等他一句話。胡胡李神智清醒後首先是痛哭失聲,大傢伙兒明白他已經沒大問題,於是把繩子給他鬆開,扶他坐在靠被椅上,讓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哭完後胡胡李啞著嗓子沖旁邊坐著的幾位長輩說話: 「老劉叔,張大爺,我爹的後事您們二位就照護著辦吧! 花多少銀子我應著!」 大傢伙兒就全等他一句話,要麼你自己撐頭,要麼大傢伙兒撐頭你出錢。不管咋辦只要你撂句話,辦事有大傢伙兒在呢! 老劉叔和張大爺本來就是老頭平時最相好的老夥計,貓牆根下曬暖仨人老坐一塊,這一點誰都曉得。兩位老人家住得離李家還真不算近,都是聽說老夥計歿了跑來盡最後一點心意的。兩位聽胡胡李把話說到了這份了,當下毫不遲疑,一齊勸慰胡胡李: 「大侄子,你也別太上心了,人老了總有一死,你爹又不是活著時你沒盡孝道,塌了虧歉。老少爺們兒都眼睜得圓溜溜地看著呢!誰不給你豎大拇指,你也夠累的,先放心歇著,你爹的事兒有我們兩個呢!」 兩老頭兒辦這種白喜事不是一兩回了,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切安置得一妥兩當。先派出去幾個棒小夥子跑遠路給親戚報喪,當然都需要去哪兒是老太太說的。然後找一個較精明強幹的中年人出去請吹鼓手,其餘買樹的,請木匠的,找陰陽先生的,找廚子的,租鍋碗瓢勺的都一一先後出動,一切都有條不紊。兩老頭到外頭把人都支派走後,回來給胡胡李彙報。一五一十把事兒說完後,胡胡李一口咬定少一樣兒。倆老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仔細想想不少啊!按李家的家底這些弄齊後就差不多是一個爛攤子了,倆老頭當著胡胡李的面掰著指頭又數了一遍,確實一個不缺,李賈村除了鄧家這樣的喪事操辦得已經是夠水平的了。胡胡李這下不再賣關子,一字一頓把他想要的說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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