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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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也沒有端飯,束著圍裙就跑進了堂屋,郎中這時已經聽了小靈傑的敘述,把胡胡李的褲子擼起來檢查傷勢了。胡胡李的膝蓋上除了發紅以外沒啥異樣,似乎也不大腫,郎中先用手在膝蓋四周輕手輕腳地按摩了一陣,然後示意小靈傑下來。小靈傑這時累得也不輕了,聞言一下蹦到地上。只見郎中從藥箱裡取出一個明晃晃的精緻的小錘,似乎並沒有太用力地往胡胡李的膝蓋上一敲,胡胡李本來已經給小靈傑壓得沒幾分精神了,正張大嘴巴喘粗氣,忽然就像受了侵襲的長蟲,「刷」一下就把上半身挺直了,轉瞬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仍是不住歇地大喘氣,小靈傑過去替老爹擦汗,發現他的眼窩裡都給汗水流滿了。 胡胡李的腿傷看來郎中還是能治的,他掏出一方棉布把小錘來來回回擦了幾遍,動作輕柔得像大姑娘繡花。小靈傑看得著急得喉嚨裡直往外冒火,郎中才把小錘放進藥箱。曹氏連忙放了條凳子在郎中屁股後邊,郎中也不謙虛,大大咧咧地坐下,小靈傑滿以為他這下該開藥方了。那知郎中身上帶的玩意兒還真不少,又摸摸索索地從腰裡掏出了一杆煙袋鍋,下面接著的自然是又得掏煙末,掏煙末費了些工夫,小靈傑實在耐不下去了,自己一溜煙跑灶屋把火鐮子給他取過來,豈料這位郎中還不領他的情,嘴裡嘟囔著豈敢豈敢,手下不停地還是往自家懷裡掏摸,小靈傑氣得索性不再理他,「啪」一聲把火鐮子扔到他旁邊的桌子上。郎中掏摸了半天也沒把自家的火鐮子掏摸出來,猛可裡一拍腦袋想起來火鐮子早上被老婆拿去點火扔到灶屋裡沒拿過來。郎中這下面子掛不住了。捶著頭不住歇地自我解嘲真是老糊塗了真是老糊塗了,糊塗完了旱煙還是要抽,郎中很不自然地嘿嘿乾笑了幾聲拿起小靈傑撂到桌子上的火鐮,「擦」一聲打著火點著旱煙美美地滋溜了一口,臉上表情已回復寧靜。小靈傑生完了氣回過頭剛好聽見郎中夾在繚繞煙霧中慢條斯理地說出的幾句話: 「傷筋動骨一百天呐!這位東家的傷是動了筋骨,需要靜養一段才行。我這裡先開一劑跌打藥,包治包靈,……」 郎中後邊的話如果不被截斷,相信肯定是長篇大論的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曹氏再怎麼也看得出丈夫的傷勢就算是重也無大礙,公公此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一從郎中口裡驗證了自己的猜測,就把郎中後邊的話給打斷了: 「郎中,我丈夫的傷沒大事我清楚,我公公的病……」 郎中的臉色驟然像經霜的茄子一般,陰沉了下來。狠狠地往嘴裡吸了一口煙,憋了好久,又把煙緩緩地從嘴裡吐出來,屋裡的氣氛片刻間變得沉悶呆板而無生氣,胡胡李的疼痛此時也有了緩解,從床上用力地仄歪著身子,轉過頭來聽郎中說話。 郎中這下吸泡煙後沒有起身告辭,把煙灰在桌腳上磕了磕,複又插回腰間,方才開口。話說得委婉而且動人,他的眼光先是閃爍不定,後來便直盯到胡胡李臉上了: 「令尊的病,這個……,怎麼說呢?我姓袁的在這方圓十裡八鄉也有點小名氣,雖說談不上妙手回春,可也拉回來過幾個閻王爺下過勾魂帖的人,要不信您出去打聽打聽。令尊的病嗎?說是病也不是病,說不是病也是病。七老八十的人了,就像咱們點的煤油燈,油盡燈枯的時候,自然而然就得滅掉,令尊是受了點風寒,年紀大了抗不住,也就到了這步田地,依我看,就是華佗再活過來,怕也只是束手無策。」 郎中把這幾句話說完,瞟了一眼曹氏,曹氏又看了一眼丈夫,胡胡李肘部支在床上,目光呆滯,也不知想些什麼,郎中又把旱煙袋從腰間摸出來,仍然是先前的語氣: 「依我看,您們也不用再麻煩請別的郎中,這一片您們能請來的郎中我都認得,有幾個是我的徒弟,餘下的幾個平常也都在一塊兒切磋過醫道,並不比袁某高明。您們就省下請郎中的錢,等尊翁醒過來後,有啥好吃的盡著錢給他買些,讓他再享幾天陽間的福,其餘的,說不好聽一點,該準備後事就得準備了。」 郎中那天中午沒在李家吃飯,曹氏送他出門時也忘了自己是做過飯的,禮讓都沒禮讓。郎中走後,曹氏掉了魂似地往灶屋走,一跨進門檻才想起滿鍋的麵條還在那兒晾著,回頭跑門外喊郎中回來時,郎中已走遠了。 這天晌午李家誰都沒心思吃飯,曹氏把盛好的飯放涼,倒鍋裡熱熱盛出來還是放涼,小靈傑端起碗勉勉強強吃了半碗涼麵條,那哥兒四個不知在那兒撈了外快,曹氏問他們吃沒吃飯時四個人幾乎是腆著肚子異口同聲地說早飽了。曹氏也沒心情追究這四位說得是真是假,到堂屋去問丈夫,胡胡李也說吃不下去,老太太就更不用說了,曹氏一進灶屋就預先打了招呼: 「別盛我的飯,我這會兒不饑。」 曹氏搬了個凳子坐在丈夫身邊,小靈傑上半晌沒少跑道兒,這會累得躺在爺爺和老爹的腳這頭睡著了,老太太依然坐在當院曬暖,時不時拿手帕遮住陽光往陰暗的屋門口瞅一眼。那哥兒四個回來後沒人理他們,湊一塊嘰喳了一會兒後,四個人開始滿院子攆老母雞,攆得院裡老母雞轉著圈撲楞膀子,地上的塵灰揚起來弄得人睜不開眼。曹氏後來實在看不過,隔窗斥喝了一聲,哥兒四個於是沒了動靜,估計是悻悻地開溜了。 農曆四月後晌的日頭已很刺眼,隔著灰星的窗紙斜斜地照進屋裡,仍然有一種很慘淡的明亮。胡胡李的整個身子都浸在陽光下,臉上更加蒼白,他從晌午後就一直一動不動地躺著,一直躺到晚上喝罷湯,曹氏讓小靈傑出去找了個壯年人給他腿上綁了兩塊木板,喂了一劑袁郎中留下的湯藥,最後在他膝蓋上塗抹了一些止痛消腫的藥膏,他才扶著牆壁,緩緩坐起來,示意自己要出去。 曹氏連忙讓小靈傑到鄰居家借了把靠背椅,搞了兩條枕頭墊在靠背上,然後把他小心翼翼地扶出來。胡胡李在靠背椅上坐定時,又折騰了一身臭汗,老太太吃了晚飯後就坐到了堂屋當門,胡胡李此刻就坐在她對面,小靈傑靠著他媽的肩膀挨牆角坐著,那哥兒四個跑了一天,回來就去睡了。胡胡李喉嚨裡咕咕嚕嚕地響了幾聲,張開口剛喊出一句「娘」,熱淚就滾滾而下,把後半截話堵回肚裡了。 老太太偏著頭正聽裡屋幾個孫子的鼾聲,很不耐煩地轉過身子,不高興地數落兒子: 「啥?你說你哭個啥!都多大人啦?還跟小孩娃似的!你娘我說了,你爹要是死,那是他該死,人活著你能不讓他死! 唉!你看你,你哭那門子呀哭?你爹熬到這份上也值啦!」 老太太活沒說到頭鼻子也有些發酸,曹氏怕她也哭了再惹得丈夫心裡難受,忙不迭捅了小靈傑一下,小靈傑抬起頭看見媽正朝奶奶努嘴。小傢伙立馬就明白了,跑過去靠到奶奶懷裡,看看老太太已經泛潮的眼睛問: 「奶奶!奶奶!爺爺今年多大啦?」 老太太的感情閘門剛開了半扇,就又被小孫子堵上了,小靈傑的問題很讓老太太犯難,想了好久也沒想清楚,只得沖裡屋看了看,說: 「你爺爺這個死老頭子啥時也沒給我提過他的歲數,等你爺爺活過來後你問他去,不過我今年打罷春都七十四了,他肯定比我大,至少也得過七十五了。」 老太太說完後忽然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一摺一摺地堆成一團,小靈傑看著覺得很不好看,老太太笑完後歎了口氣,拿拐棍點著地上的青磚,點得「篤篤」地響,她是想引起胡胡李的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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