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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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那一群挑起事端的婦女與散在這幾家裡情真意切地扮演著陪流眼淚的角色。哭得最痛的狗柱他媽,可憐的女人這些天日裡夜裡都在夢想著以後怎樣和丈夫攜手共同創造燦爛的明天,她覺得從此以後她可以挺起腰板做人了,有一天晚上她甚至夢見她和丈夫被一群滿面春風的大人物請到一家大酒樓上吃飯,醒來後她再沒睡著,蒙著被子紅著臉呆到天亮,想起夢中的情景就笑一陣。現在夢境和她構想的未來全都破碎了,破碎處滴出殷紅的鮮血,在她眼前晃蕩,放大。剛聽到丈夫已經死掉的消息時她正端著一小瓦罐給那只老母雞拌食。有如一聲焦雷在耳畔炸響,她呆了一呆,手中的瓦罐「哐啷」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幸好告訴她壞消息的女人懂一些人情世故,急步上前扶住她才沒有讓她爛泥似地癱在地上。婦女把狗柱他媽扶到床前,幫她脫了鞋,然後讓她斜躺在被子上,此期間狗柱他媽只是不停地流淚,臉色青綠,好半天,婦女才緩過神來明白她這是一口氣憋住沒上來的緣故,連忙又是給她插背又是順氣又是不住聲地勸: 「狗柱他媽,你想開一點,啊!你想開一點,別讓你老嫂子為難了,啊!你要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吧!那樣好受點。」 狗柱他媽終於子牙河水猛漲似地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地哭聲,像受了傷的餓狠孤獨地走在曠野上發出的嗥叫,婦女這才籲了一口氣,又放她平躺下來,狗柱他媽開始哭訴: 「我那苦命的人呀!你咋就丟下我不管了呢?你好狠心呀? 你個殺千刀的,我好命苦呀!我咋就這麼命苦呀?老天爺你咋就不睜開眼看看呀!以後讓我孤兒寡母地咋過下去呀!我那苦命的人呀!我好命苦呀!」 勸慰的過程足足持續了三四個時辰,狗柱他媽旁若無人地哭得聲嘶力竭。肇事的婦女暗暗後悔自己不該惹這個麻煩,搞得自己筋疲力竭口乾舌燥而且還起到不應有的效果。到後來婦女越聚越多,這位才抽了個空,偷偷地溜走了。小靈傑那時刻也不好過,狗柱正在外邊玩得高興就聽見他媽在家裡哭,跑回去一問知道他老爹死了。楞小子二話沒說就找小靈傑去了,見了面先掉了幾滴淚,掉得小靈傑莫明其妙,還沒問呢,狗柱就把原因講出來了,統共六個字:「頭兒,我爹歿了。」說完後便號陶大哭。 小靈傑開始不信,說這不可能,肯定是有人造謠,後來見狗柱哭得是真傷心,也跟著哭了一歇兒。哭著哭著他又犯上嘀咕了,天兵天將要是已經打到大城那還不鬧得滿城風雨,李賈村咋還能風平浪靜呢?天兵天將肯定沒打過來,沒打過來狗柱他爹咋就死了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小靈傑更加堅定了是有人捕風捉影的想法。無奈他千句萬句地給狗柱解釋,這小子就是不聽,只咬准一句「我爹歿了」,小靈傑勸他不過,只得讓他盡興地哭,狗柱哭到沒勁了,也沒淚了,就停下不哭了,張著嘴發了一歇子呆。 小靈傑不敢說話,你這節口說啥話都不行,你一張口他就會用一句「我爹歿了」把你堵回去,然後接著再哭。 小靈傑很識趣地不吭聲,只把那個沾過辣椒面的手帕遞給狗柱,狗柱拿手帕照臉上胡亂抹了幾把,那張本來已經夠花哨的臉於是變得更花,抹了臉狗柱很平靜地說: 「我餓了,我想吃東西。」 小靈傑忽然想笑,忍了忍沒笑出來,跑回家給他拿了兩塊玉米餅。狗柱三下五除二把玉米餅吃完,抹了抹嘴又想哭,小靈傑已經打定主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你爹不可能死,要不信明兒個鐵蛋咱仨到城裡看看去,先甭哭,回去睡個好覺,明兒早上我和鐵蛋去叫你。」 狗柱果然沒再哭。乖乖地跟著小靈傑回了家,家裡他媽的哭聲也已告一段落,一屋子婦女看見狗柱懨懨地從外邊回來,都搖了搖頭,心裡說可憐的孩子。小靈傑把狗柱安置到床上躺好,候他睡著,自己的瞌睡也來了,此時屋裡的婦女已經走得差不多,狗柱他媽也平靜下來,閉著眼好像睡著了。 小靈傑沒去給她說話,他覺得眼下沒有必要,最要緊的是他必須得趕在狗柱他媽可能出事之前把他爹確實沒死的消息告訴她,他有個可怕的預感,狗柱他媽不會活長久了。 從狗柱家裡走出來,抬頭看看,滿天星斗,一彎新月掛在樹梢,清冷清冷。他聽到有什麼小蟲躲在路邊的土堆裡叫,孤零零的,他猛然衝動著痛痛快快哭一場,儘管他不知道他為啥想哭。 第二天早上天沒大亮時候小靈傑就把狗柱叫到自己家了。曹氏也起了個大早,給兩個小傢伙做了飯,看著他們倆吃完,從兜裡掏了些零錢塞到小靈傑口袋裡,讓他們走渴了買杯茶喝。兩個人出門以後,曹氏又拉住小靈傑囑咐了幾句,要他一路上注意看好狗柱,萬一消息是真的,就趕快回來報信,別多耽擱,小靈傑滿口應承。 才隔了一個晚上,狗柱的悲痛似乎就忘得差不多了。周鐵蛋兩個人看他有說有笑的,不免有些擔心,懷疑這小子有些不正常。問他啥他答得有板有眼,一點也不含糊,倒像比平常要機靈些,小靈傑和周鐵蛋摸不著底細,一路上變著法說笑話說蠢話逗狗柱開心,快到城裡時狗柱才有些覺得頭兒和軍師今兒有些不正常,心裡也搞得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偶而有匆匆走過的行人都神色倉惶。 邊走邊拿兩隻眼睛往四外打量,看見啥都一驚一乍的。已經入進臘月,雖然還沒下雪,早上的霧卻很大,對面幾乎看不見人,霧濃得像一條浸滿水的白布,你用手隨便那麼抓一把似乎就能抓住一把水珠,伸開手掌就會「呼啦啦」順著指縫往下流。如果有人走在對面,遠遠地是先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卟踏卟踏」敲擊得你心裡發慌。漸漸近了,眼前的一派白霧裡露出兩隻腳,一前一後地走,再近,腿、腰上身、腦袋和腦袋上兩隻驚懼不定的眼睛才會依次映入你的眼簾。三個人走進城門洞時,發現城門口竟有兩個擎著鳥槍惡聲惡氣的兵。 兵截住每一個進城去的人大聲盤問,有的還在他(她)們身上摸一把,理由是防止長毛的暗探混進縣城搗亂,而且說咋兒個就逮住了一個暗探,腰裡揣著利刃。大傢伙誰都不相信兵的鬼話,因為兵摸得最多的是女人,邊摸還邊哈哈地笑,三個小傢伙兒去的時候城門洞裡堵住了一大批人。男女老少都有,三個人前面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孩子,有十七八歲的樣兒,陪著她的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爺爺。兵檢查到他們時老爺爺抖抖索索地上去說他們家小姐是城裡白家的大姑娘,回鄉下住了幾天。 城裡白家在大城縣是跺一腳四個城門顫八顫的主兒,又有錢又有勢,這點連小靈傑都曉得。然而兵卻不理會這些,照舊要搜身,而且還搜得特別仔細,兩個兵把槍扔到一邊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一點一點把白大小姐全身上下摸了個遍,老爺爺氣得身亂顫也沒辦法。白大小姐倒沉得住氣,站直了一動不動任兩個兵摸,兵摸完了揮手讓小姐過去。 小姐大搖大擺地進了城門,回過頭沖兩個兵說: 「兵大哥,現在回家準備棺材吧!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兵嘻嘻地笑: 「白小姐,別誇那麼大海口,小心風大閃了舌頭,我現在回家準備棺材也行,不過準備好後裝的恐怕不是我吧!」 白小姐走了很遠兩個兵才回過頭來,氣哼哼地揮揮手讓三個小孩過去,嘴裡還在憤憤不平地嘮叨: 「他娘的,白家的人,白家的人也不行了,縣太爺現在還躲在縣衙門裡篩著糠拉稀屎呢!甭管是誰,長毛來了一屠城都是一個死,你白大小姐還咋地?給長毛逮住一樣地剝光了衣裳按倒在大街上幹,他娘的,你敢不讓,不讓把你剝皮點天燈。他娘的,老子就是不服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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