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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城裡頭明顯比以往熱鬧些,每個街筒子裡都是人,又吵又嚷。小靈傑他們在縣衙門前踅摸了幾遍,一個值得問的人都沒有,全是衣衫襤褸、面有菜色、目光呆滯的老百姓。人們走過縣衙門口時根本就沒人轉頭看那扇大門一眼,好像那僅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住戶。狗柱爬到石獅子背上躺著曬了會兒日頭,覺得沒意思,又爬下來,爬下來站著更沒意思,於是再爬上去。小靈傑在陽光底下曬得頭腦發暈,暈著暈著漸漸害怕起來,他真害怕萬一要是狗柱他爹已經完了蛋,那他該咋辦。

  他現在覺得在家時他做的判斷實在是漏洞百出,大敵當前,死個把人對誰來說好像都不是沒法接受的事。如果消息傳出死的不是狗柱他爹,那他當時作出的判斷肯定不會是眼下這樣。天兵天將沒過來,清妖照樣可以殺人,況且那個青年人說的,清妖就端著槍在背後瞄著團練的後心,誰有異動,「格殺勿論」,要是狗柱他爹他們幾個聽說左右都是一個死而想逃回家呢?他不相信一大群人對準幾個人的後心還打不死。

  日頭越升越高,儘管依舊很冷,霧氣卻藏不大住了。漸漸地逃到了牆角磚縫草棵上,縣城裡少有的幾棟比較高大的樓房洗盡霧氣,現出本相。屋角和獸脊上有水珠在熠熠閃光。

  還不到吃午飯時候,三個人的肚裡已經咕咕叫上了。從李賈村到縣城畢竟不是一段短路。小靈傑摸了摸口袋裡的散錢,沒有多少,想好好吃一頓是不可能的,而且街上擺攤賣小吃的也並不多,掛著金漆招牌的酒館他們又進不去,溜著牆根漫無目的地往北走,快拐出縣城北門時終於看見一個賣鍋盔的老大爺,老大爺的生意不太好,雖然縣城裡人來人往穿流不息,需要吃東西的人卻不多,而需要靠鍋盔充饑的人就更少之又少了。

  小靈傑上去買了六個鍋盔,然後借付錢的當兒問老大爺是否曉得往團練的營地咋走。老大爺耳朵好像有些背,湊上來聽了好幾遍才聽明白小靈傑的意思,搖了搖頭。

  小靈傑很失望,又有幾分劫後餘生的僥倖。提了鍋盔往回轉,通街大道上忽然「咚咚咚」地響起了敲鑼打鼓聲。眼前的行人像躲避瘟神似地紛紛躲到牆根邊上或者屋簷下,路中間潮水般讓出一條路來,小靈傑也站到了路邊,想看看到底出了啥事。

  敲鑼打鼓的無疑是縣衙門裡的衙役,共有八個人,橫著擺成兩列,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走兩步就「卟通,卟通」地敲上兩下。衙役後面是兩匹高頭大馬,馬上坐著兩個腰裡帶刀的清妖,也是目不斜視。馬後面是一乘小轎,兩個轎夫都耷拉著腦袋看不清面容,轎裡不知坐著何許人,鑼鼓隊、馬、轎過去之後,就停在北城門口,一齊向後張望,小靈傑往後一看,嚇了一大跳,後面竟然有一拉溜五六輛囚車,每輛囚車裡都站著一個人,還有一個是年輕姑娘。囚車過去後,躲在牆根下的行人複又彙集在路當中,看著眼前漸去漸無的囚車議論紛紛,一個衣飾華麗,商人模樣的人撚著山羊鬍子說:

  「造孽呀造孽,是衙門又要殺人了,這人能殺到啥時候才算是尾呢?」

  邊上一個正翹首北望的小夥子立刻回過頭來反唇相譏:

  「老伯,這個你就不懂了,這幾個人都是長毛的奸細,最前邊那輛車裡的是昨兒個晚上逮住的,他扮成一個商人住進了西門的『安樂客棧』,你說這小子是不是活過日了,竟然敢跟店主套關係。據說他不但跟店主說他是長毛的人,而且還要店主協助他裡應外合,把城池給拿下來。店主是咱大城縣土生土長的老百姓,那兒會傻到吃裡扒外的份上。一面穩住這個傻小子,一面找一個腿快的店夥跑到縣衙門報信去了。縣太爺一聽有長毛奸細就來了勁了,親自帶了五六十名衙役捕快,把安樂客棧團團圍住,那小子看勢頭不妙,撒丫子想溜,溜不了啦!安樂客棧已埋伏下天羅地網,要說那小子也真夠不要命的,挺了把單刀『哇呀呀』叫著往外沖,一下子就把縣太爺的人砍翻了五六個,其餘的衙役一看傻了眼,手裡拿著鎖人的鐵鍊子直往後退。也該那小子死,好端端地靠牆站著忽然就摔了個仰八叉,這才給逮住歸案。事後大家往那兒一看:地上有一顆滑溜的小石子,要是沒有那顆石子,嘿嘿還真說不定……,剩下那幾個嘛!是剛被抓住的。縣太爺果真料事如神,他說長毛要派奸細,決不會只有一個,這人肯定是長毛裡過來探路的,後面還有。於是縣太爺跟客棧掌櫃一商量,把店裡的大小夥計全換成了衙役,不出所料,今兒一大早,有兩個年輕人就進來打聽有沒有一個咋樣咋樣的商人在這兒住。掌櫃的一使眼色,『夥計』一擁而上,把這兩位就給綁上了。更可笑的是,最後的一老一小兩個奸細,竟然敢冒充城裡白府的千金。掌櫃的一聽對方自報家門差點沒笑出來,掌櫃的老送酒菜魚肉去白府,白府千金他還能不認得。

  這五個人都是拉到團練那地兒砍頭的,那個小妞……,唉!可惜了,你說你就是做窯姐也不能跟長毛鬼混呢!唉!真可惜!」

  小夥子說完話咂巴了好幾下嘴,然後就搖著頭跟著囚車往前走了,小靈傑聽到天兵天將冒充白府千金一句激靈一顫,立馬就想到了那個老頭和自稱是白家小姐的姑娘,一老一少,沒錯?就是他們倆。那個姑娘就要被砍頭了!小靈傑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剛才囚車過去的時候他沒敢看人臉,那些人都給折磨的不成樣子,臉上血肉模糊的,看完了是要做惡夢的,那個女的也並不是他認出來的,路邊的人都在指指戳戳地議論,大多數人都看到了那個女的。

  小靈傑的腦袋裡像裝了一窩蒼蠅嗡嗡地叫,想啥都想不起來。周鐵蛋說應該跟著囚車走,因為囚車是去團練營地的,正好可以借此探探消息,小靈傑此刻真是不想跟著囚車走,他不忍看那五個蔡爺爺一樣的人血濺當場,特別是那個姑娘,他一閉眼就想起她從城門口回頭罵兵的樣子。然而這個姑娘很快就要身首異處,變成死人了。但是小靈傑找不出來不去的理由,他們來的目的是為了探聽狗柱他爹的事兒,要探聽他的事兒必須得去團練營地,他沒法不去。

  囚車出了北城門後越走越快,三個人也不想著趕上去湊熱鬧,就遠遠地跟著走。團練營地離城有三四裡地,清妖果然就躲在團練後面,但沒有青年講得那麼近,更沒有小靈傑想像的那麼近,兩下相隔一裡多地吧!囚車趕到離團練營地有半裡地時停了下來,劊子手把人犯從車上橫拖豎拽下來,一腳踹倒在地上。第一輛囚車裡的人果然最橫,他斷了一條腿,褲子被血染紅了半截。劊子手把他踹跪下,他非要站起來,不但如此,嘴裡還破口大駡,他一罵大家才明白,他的舌頭被割掉了。

  大家從他的神態上看得出他,是在罵人,那兩個青年人焉兒巴唧的沒一點精神頭,讓跪就跪,讓低頭就低頭。小靈傑覺得這兩個人真是軟骨頭,天兵天將裡竟然出了這號敗類,癩皮狗,簡直是奇恥大辱。那個姑娘從一被推下囚車就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她的傷看來不多重,臉上也不像那幾位一樣血肉模糊,只是上衣被撕了一道大口子,露出豐滿的奶子,姑娘不知在想什麼,閉著眼,滿臉通紅,胸脯劇烈地一起一伏。圍觀的人不多,大多數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姑娘裸露的胸脯上,有幾個年輕一點的甚至不住聲地「嘖嘖」著表示惋惜。

  囚車從清妖的營地經過時從那兒跟來的四十名扛著鳥槍的兵,此刻一溜散開在劊子手後面,舉槍半蹲著向犯人瞄準。

  時間似乎凝固了一段,大傢伙兒都不出聲地盯著囚犯和劊子手以及撅腚眯眼瞄準的兵看。那乘小轎在旁邊竟被人遺忘了,縣太爺不知何時已經下了轎子。站在人群後面,滿臉笑容,手裡還拿了一張紙卷成一團,小靈傑看見那上邊似乎寫著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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