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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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胡李存了這個心,一入冬就找鄧財主商量,因為冬學畢竟不是兒戲,李賈村又只這麼一家腰杆粗的,商量好了可以解決很多具體困難。鄧財主不愧是見過世面的人,滿口應承,答應這回事由胡胡李一手操辦,房子、用具、老師「束脩」之類由他解決。胡胡李從鄧財主那裡回來沒笑幾聲就又犯了難,五裡七鄉讀過兩年書的都能把尾巴翹天頂上去,見人愛搭理不搭理,滿口之乎者也,酸溜溜的像是他媽在醋罎子裡把他生下來的。再找能念《千字文》、《百家姓》的老師胡胡李認為是誤人子弟,想來想去想不到好老師,這時候恰好國泰蹭進屋裡告小靈傑的狀,胡胡李靈機一動,想起了張老先生。 張老先生就是給小國泰起名的那位,前面敘述的太過簡略,此處補上:張老先生還是小孩子時候就立志讀遍天下書,遊遍天下名山大川,結果讀了幾年書後連名山大川也顧不上游了,先一頭紮進了北京城的考城,幾場下來,得了個小官。 老先生現在每每憶及彼時還常以賢亮自比,聲稱不願為五斗米折腰,於是回了家。在家的前幾年老先生很是逍遙,農人們只要一看見一頭背上馱著個大酒葫蘆的青色小毛驢就知道張老先生又出去跑曠野地裡吟詩作畫,痛哭流涕質問老天去了,這時你只要可著嗓子大叫一聲:「張先生」,還年輕著的張老先生一準會從驢子後邊趕上來,醉眼朦朧地沖你打招呼。 老先生這麼逍遙了幾年後發覺這樣不是事兒,再大的家業也會被他喝進肚裡,更何況張老先生家底本就不厚,老先生從廢書箱子裡翻出本破破爛爛的《五柳先生卷家》,搖頭晃腦地吟哦了幾遍,拿墨筆重重描了「晨興理茺穢,戴日荷鋤歸」兩句,第二天就賣掉毛驢扛了把鋤頭跟著媳婦下地去了。張老先生的學問是沒得說的,趙舉人厲害,見了他也得點頭哈腰畢恭畢敬地叫一聲「世伯」,張老先生根本就不正眼看他,據說有一次趙舉人苦思冥想幾日幾夜沒合眼沒近女人鬧得三妻四妾怨聲載道才搞了一首什麼詩,趙舉人紅著眼圈低吟了一回連連拍案叫絕。於是趙舉人就派了一個僕人騎著快馬冒著大雨給張老先生送來了,希望他點評一下,趙家的僕人淋的水母雞似地進了張家遞上詩稿連杯熱茶都沒撈著喝就被張老先生攆了出來。僕人失魂落魄地出了大門一看,他抱在懷裡暖過來的趙舉人大作已給張老先生隔院牆扔出來了,墨蹟在雨裡尚在淋漓。 胡胡李在腦袋裡過了一遍有關張先生的傳聞後又急得搓上了手,張老先生教私塾離現在少說也有十來年了,年記大了不知還願不願動彈,再說人凡是有那麼三下兩下子的,大都有不可捉摸的怪脾氣,萬一…… 胡胡李自己把自己嚇得慌了神,最後還是決定碰碰運氣,要不成就另請高明。 張老先生住的村子離李賈莊一河之隔,這個莊頭上吆喝一聲那莊立刻就有回音。胡胡李換了身乾淨衣服,挑了兩棵自己家種的大個白菜裝在竹筐裡,挑著竹筐晃悠晃悠就過去了。 張老先生的家比胡胡李想像的還要破落一些。正房是三間土坯屋,苫頂的麥秸杆被風吹去了一些,暴雨又淋了幾個大窟隆,黑黑的在黃色的房頂上極為顯眼,院牆是用草繩捆上苞圠杆子圍成的,有幾處遭了破壞,沒遭破壞的地方好像是微風即能刮倒,典型的知識分子家的圍牆,只防君子不防小人。胡胡李在門外徘徊了幾個來回才壯起膽子沖院裡大吼了兩聲張先生,因為張家的正屋沒有裝門,屋裡黑洞洞的看不出有人沒人,院裡沒人,只有幾隻老母雞在陽光下刨蟲子吃。 屋裡探出一個老女人的臉,看了看胡胡李又縮了回去,胡胡李等了很久老女人才又出來,剛才顯然是在換衣服。這會兒一隻手還在摸索著拉衣服角,老女人把胡胡李讓到屋裡,拽出一個缺了條腿的破椅子,用袖口在椅背上抹了好幾遍,才遞給他然後怯怯地說: 「張先生正午睡,你還是等一下吧!」 老女人說完朝里間看了一眼出屋去了,胡胡李明白那是張老先生的臥室,借著屋頂漏下來的陽光他隱隱看見床上有個人形,卻也不敢驚動,耐住性子往下等。 也不知等了多久,里間屋頂的窟窿都把陽光漏到胡胡李腳下了,里間忽然有了卟卟簌簌的響動。胡胡李心頭狂喜,心說您老人家總算夢游回來了,害我等了這麼久。 老先生起來後並沒有直接出來,先在裡邊中氣十足地吟了首詩。詩曰: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胡胡李記得這首詩是曲子裡說諸葛亮在隆中等劉備時作的,看來老先生又迷上了孔明。連派頭也學他的。 張老先生亮足了架子,就從裡邊趿拉趿拉出來了,胡胡李一看張老先生博學鴻儒的金字招牌連臉上都帶著,一道墨汁印從左臉頰一直劃到斑白的鬍鬚上,再往下看,長袍上污穢不堪,最多的也是墨汁。 張老先生走出來伸了個懶腰清了清嗓子,並不正眼看胡胡李,而是游目四顧,顧完了還是站著不動窩,胡胡李一下子明白過來,敢情老先生家裡就只有這麼一個椅子,還是三條腿,要不剛才老女人怎麼就出去了呢?胡胡李想到此節,趕忙站起,讓張老先生坐下,張老先生也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坐下來,合上雙眼,仍不看胡胡李,胡胡李怕老先生一坐穩當又睡過去。抓住時機把他在肚裡暖得發酵的幾句臺詞背了出來: 「張老先生,學生胡胡李,是隔河李賈村人,我們村裡商量想請老先生您去教冬學,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 胡胡李把話說完垂手站著,大氣都不敢出,手心裡都捏滿了汗,他在來路上下了個賭注,見到老先生一定不能談錢的事,一則老先生家裡聽說很窮,談錢易引起誤會,二則胡胡李揣摸,這麼一個怪老頭,如照曲子裡說的那樣,應該是又臭又硬,恥于談錢的。 還真給胡胡李猜准了。張老先生窮了一輩子,強脾氣一點沒改,張家的人從不敢在他面前提個錢字,那次趙舉人送去的詩稿給他一下扔到牆外的原因據他解釋就是那詩稿滿是銅臭觀念有汙他的清聽。張老先生不動聲色地和胡胡李對峙了許久,方才睜開雙目,慢吞吞地說: 「何時開課,何地開課?」 胡胡李一聽大喜過望,話音都哆嗦了: 「這……這麼說,老……老先生您同意了。」 張老先生眼又合上了,不再理會他。 胡胡李誠惶誠恐地把時間和地點詳細地說了一遍,沖老先生作了三個揖,走到院子裡悄悄把白菜從筐裡卸下來堆在牆角,輕輕地出了院子哼著小曲回家去了。 回到家後胡胡李當然又把小靈傑叫到面前耳提面命了一番,無非是到學堂要聽老師的話,不要搗亂,好好學,學問這東西賺錢不可缺等等,小靈傑聽得頭腦發脹,到最後只剩下雞啄米似地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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