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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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說到此處又卡了殼,但這次好像並不是忘掉了什麼,而是像說書的說到要緊處,大家心都吊在嗓子眼,手心裡捏著滿把汗時,說書的忽然來了一句,「列位看官,要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那是為賣個關子,博個彩頭,你看他老趙這會兒,又從腰裡把煙袋鍋拿出來了,在鞋幫上悠閒自得地磕著煙灰,兩隻眼睛也不看眾人,那個專注,像是小孩子吃奶時盯著媽媽的臉看一樣。 幾個老頭有些控制不住,這種小道消息、獨家新聞可是他們顯示生活閱歷、見多識廣的最佳手段,拿這些事回到街頭巷尾去聊他娘的半天,管保聽的人比聽說書的還要多。老頭們已經按捺不住脾氣,一連聲的咳嗽起來。老趙見大家憋得夠了勁,就又書歸正傳,慢聲細語地接下去了: 「劉大哥他家二小子是聽皇宮裡的老公頭說的,說洋鬼子那個厲害,可真是刀槍不入,洋鬼子長得也都跟妖怪似的,滿頭的紅頭髮都捲曲著,衝鋒陷陣的時候滿口念著嘰裡咕嚕,跟咒語似的,不要命的往上沖呀!咱們的兵都擋不住,最後洋鬼子們就嗚裡哇啦地沖到長江口去了,那才叫嚇人呢!大船小船半大不小的船江面上黑壓壓的,日頭都看不見了,劉大哥他家二小子說,一見這場面,咱們的兵有的當時就尿了褲襠。一個姓牛的大官據說當時正讓小丫環捶腿,一聽見轟隆轟隆的槍炮響,立馬就口吐白沫暈過去了,一群下人忙活了半天才把他弄醒,弄醒後連東西都顧不得收拾,撒丫子就跑了。」 「他娘的,這些只曉得吃喝玩樂的傢伙,平時吹得比牛皮都大,一到正事上來就全像霜打的茄子了。照這樣下去,大清朝的天下恐怕難保呀!」李大哥適時插了兩句,一群人便不再有話,只聽見抽煙時咂巴嘴的聲音。 掌櫃的心裡可翻騰起來了。胡胡李那邊的事還糾纏個不清,幾個老頭就又捅了個傷疤給他,掌櫃的也無心再往下聽,怏怏地回了帳篷,關了門倒頭便睡。 胡胡李在昏迷中只覺得仿佛置身在一片烏黑卻又虛無飄緲的雲朵上,俯身往下看看地上枯黃枯黃的像久病的人臉,走動的人群也只有螞蟻一般大小,子牙河像一條懶婆娘的裹腳布,黑乎乎的而且彎彎曲曲,他想跑,腿卻怎麼也抬不動,耳邊風聲呼呼地響,離地面越來越近了,胡胡李想大聲叫喊救命卻又叫不出來,地上在他掉下去的瞬間變得濃煙滾滾,像夏後燒著的麥秸垛,卻不燙腳,胡胡李仍是覺得腳沒有踏到實處,拼盡全力往下一探腿,「呼隆」一聲就掉到一個地窖裡去了,地窖裡扭曲盤結著成千上萬條五彩斑斕的大蛇,都吐著血紅的信子,嘴裡淌著涎水,無數隻陰險毒辣而且冷冰冰的小眼睛都望著他,他的腳底上滑溜溜的,渾身上下嚇得連汗都下來了。……」 胡胡李大叫一聲醒了過來,眼睛怎麼也睜不開,眼前好像有無數條金光燦爛的蛇游來遊去。抬抬手臂,彈彈腿,沒被什麼綁縛。被打傷的地方又鑽心地疼了起來,胡胡李禁不住「哎呦」出聲。 「小李子,別亂動彈,你先躺著歇會兒。你已經昏暈一天一夜了。」一個慈祥蒼老的聲音在他耳邊說。 胡胡李直覺認為這個人應該是平時和自己挺親近的,急切中卻又想不起是誰,想動又動彈不了,只得老老實實躺著不再掙扎。 那個蒼老的聲音又輕輕地在耳邊響起:「小李子,你沒事了,鄧財主大發善心,不再追究,還給你送了些補品過來呢,你就安心靜養吧!」 胡胡李萬料不到鄧財主忽然生了菩薩心腸,一高興,禁不住又折騰了兩下,扯動傷處,又昏過去了。 胡胡李再次醒過來時屋裡已點上了洋油燈,火苗一跳一跳的,他用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一床散著黴味的破被子,昏黃的油燈旁邊一個老者慈眉善目地看著他,那眼光像母親看著活蹦亂跳的嬰兒。 胡胡李一看見這個老者就驚叫出聲了,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納頭便拜:「四叔!」 老者忙不迭地站起來,把胡胡李按倒在床上,撫摸著胡胡李的背脊,口裡連說:「苦命的孩子!苦命的孩子!」 原來這老者就是拾糞老頭那天閒聊時提到的胡胡李那個未出五服的叔叔。說起來話長。原來胡胡李祖籍是浙江杭州。到第十三代先人李滋的時候,因為出外作官,舉家遷往山東。 這李滋也合該倒黴,飛黃騰達沒多久,就牽連進當時的一件大案子裡掉了腦袋,李家一門老少無以謀生,東躲西藏最後流落到山東省青州府齊河縣石門高莊。在這兒呆了沒多久,根還沒穩,明朝永樂年間,青州就被戰火波及了,老百姓背井離鄉,四散逃命,李家先人也逃難逃了出去,河間府大城縣在元未明初連年戰爭中,生靈塗炭,遍遭橫禍。朱元璋一死,清難兵和建文帝又熱火朝天地打了幾年,大城縣更是十室九空,李家先人流落到大城縣時,便打定主意在這兒安家落戶了,當時大城縣是遍地餓殍,荊棘叢生。 舉目四望只有烏鴉不停地盤旋,不見有半點人煙。李家先人披荊斬棘,日夜操勞,總算自食其力,顧著了溫飽。保存了李家一脈香火。誰知這子牙河卻不那麼老實,隔三差五總要發一次水,毀堤埋田,沖塌房屋、殘害生靈。李家又捨不得離開這片「世外桃源」。就那麼一直發著水,李家的人也一直繁衍生息著,子牙河的洪流裡不知埋葬了多少個李家的先民,李家的人丁故而總興旺不起來。到胡胡李小時候那次大水發過以後,曾經人丁興旺過的李家就只剩胡胡李一人和他那個四叔老兩口了。 胡胡李這個四叔平時為人持重,辛苦操勞了大半輩子,積蓄了一點家產,手裡還有兩畝薄地,好歹在李賈村能算個小康之戶。胡胡李父母雙亡之後,這個四叔也夜不能寐地考慮了很久,終究還是拿不定主意是否該把胡胡李接到自己家撫養。 不過平日裡時常小打小鬧地接濟胡胡李,一下也是真的,胡胡李就剩這麼一個沾點血緣的親人,見到這個四叔也是恭恭敬敬,感激不盡。 四叔把胡胡李摁倒床上之後,看到胡胡李滿頭滿臉疼出來的虛汗,想起自己平日的所作所為,禁不住悲從中來,眼角裡老淚「撲嗒撲嗒」地就滴下來了。 胡胡李一看把老人家給逗哭了,急得不知怎麼辦好了。幹耗在床上眨巴著眼睛,嘴角一勁地蠕動就是沒話。那眼睛眨巴著淚珠就斷線的珠子似地下來了。 一老一小相對垂淚有那麼一袋煙的工夫,四叔終於清了清嗓子發了話: 「小李子,你怎麼跟擺面攤的王掌櫃走到一處了?」 胡胡李也是憋了一肚子話想問,正不知從何問起好,一聽這話登時明白了。 「四叔,是您老人家把我從那個什麼掌櫃的帳篷裡救回來的?」 四叔點了點花白的頭顱,長歎了一口氣:「一言難盡啊!」 原來胡胡李那天是中午走的,害怕村上的窮鄉親們破費,便誰也沒有通知,悄悄地打了包裹,整好東西,把土地廟打掃了一遍,最後對著父母墳頭的方向磕了幾個響頭。沿著村後不常走的那條雜草掩沒的小路拐到離村子遠一些的大路上,再不回頭,一徑走了。壞了事的是鄧財主家的一個長工,有事進城,折回來時剛好看到胡胡李滿面風塵地趕路,他不知道鄧財主會下手那麼毒辣,回去後就當做閒話給鄧財主的幾個狗腿子說,狗腿子們給鄧財主添油加醋地那麼一形容,說胡胡李在路上一邊走一邊破口大駡鄧財主喪盡天良魚肉鄉民必定不得好死。鄧財主一聽這還了得,蛤蟆臭蝦都敢太歲頭上動土。便吩咐李三等人火速趕去捉拿胡胡李回來,若是不願意回來就往死裡打他,一應責任及善後均由鄧財主一力承擔。鄧家的幾個人吆五喝六地趕出去,驚動了村上的一幫老太太。老太太們雖然老眼昏花,耳朵半聾著,還是搞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幾個人慌裡慌張地互相攙扶著趕到破廟裡一看,胡胡李果真已經走了,老太太回頭時碰見了掌櫃的。所以掌櫃的才慢了那麼多。四叔那天也是有事,回來後已是後晌了,聽四嬸那麼一嘮叨,一顆心就吊到嗓子眼去了。收拾了收拾東西也沿著大路追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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