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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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交二更的時候,胡胡李仍是老樣兒,掌櫃的從熱水盆裡撈出一條毛巾擰乾輕輕地敷在胡胡李額頭上,又找了根繩子把胡胡李牢牢綁在床上,最後從床底下拖出一隻破箱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從裡面取出一個手掌大小的黑乎乎的物件掖在腰裡,一切忙完,掌櫃的又趴在胡胡李的臉上看了一會兒,便吹滅燈,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 風有些小了,天上隱隱的有幾點星光膽怯地眨著眼,月亮在濃雲簇擁中露出半拉身子,房屋裡輪廓若隱若現,像伏在海底的怪獸,仿佛隨時準備擇人而噬。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掌櫃的也好像突然換了個人,兩眼精光暴長,他在帳篷口遲疑了少許,便沿著回來時那條路折回去了。 李賈村裡風平浪靜。鄧財主的大院裡隱隱透出些燈光,沒有人聲,掌櫃的沿著牆根摸到正房和偏房夾著的那堵短牆下,往四下看了看,估計不會有人躲在暗處。便探手從腰裡摸了塊什麼,隔牆扔進院裡,然後貓腰躲到暗影處,院子裡除了重物落地的「啪噠」聲外,又陷入死寂之中,掌櫃的這下再無懷疑,站在短牆下比量了一下牆高,一矮身,又一聳身,就站在牆頭上了。借著微弱的月光,掌櫃的居高臨下把院裡看了個一清二楚。院子不大,一正兩偏三間屋子,正房裡一燈如豆,忽明忽暗,院子裡堆著些幹農活必需的家什。沒有看到白天聽見叫聲的那只狗。掌櫃的揣摸了揣摸,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只好從牆上飄身下來,蛇行狐伏來到正房亮燈的左窗下,慢慢抬起身子,用唾沫將窗紙弄開一個小口,覷眼往裡一看,就知道自己找錯地方了。屋裡陳設很是華麗,黑漆的八仙桌上滿擺著婦女的脂呀粉呀針線盒之類的東西,靠裡邊牆角一拉溜三個大櫃子,顯示出主人衣服的富足,床很大,足足能睡四五個人,桃紅色的帳幕低垂著,裡面卻好像沒有睡人,一個侍女模樣的小姑娘正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打盹,掌櫃的一眼就看明白鄧財主絕對不會住在這個院裡,這可能只是鄧財主的別院,養著小妾,調情時用的。 掌櫃的運足目力往裡看,還是沒看到床上是否有人,正思索下一步計劃,東廂房忽然「吱呀」一聲開了門。 從門裡出來的人顯然不是剛睡醒,沒有一點含糊勁,昂首挺胸地在院子裡轉了兩圈,又折回去把門關上了。 掌櫃的閃到暗處把這個轉圈的過程看了個一清二楚,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李三。到這時候掌櫃的一切都明白了,他又轉到東廂房窗下,裡面有人在竊竊私語,不出所料,是一男一女。說的還挺熱乎的。 李三好像是在打退堂鼓:「玉蘭,以後……以後我就不來了吧!」 「我不,不嘛!你不來我怎麼活!」 「玉蘭,你聽我說,我不是……唉!怎麼說呢?萬一要是主子發現了,咱們倆都完蛋了,我完了倒不要緊,你得替自己考慮考慮呀!」 「我不怕,三哥,那條老狗都快跳墓坑了,你還怕他,春梅是我的人,她不去告發,那老狗肯定不知道。……」 「我……,玉蘭,你好好想想,世上那兒有不透風的牆呀!」 「我不想,你以後要不來我就去找鄧財主告你對我非禮,三哥,你別害怕了。嗯……」 掌櫃的聽到裡面兩個人開始呻吟,便從腰裡掏出一支飛鏢,把早已寫好的一張紙條縛在鏢尾,運勁擲進東廂房,裡面接連響了幾聲「啪」、「媽呀!」、「哎喲」。掌櫃的知道大功告成。翻身跳到牆外,大踏步地走了。 掌櫃的回到城裡時天已大亮,街口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進了帳篷掌櫃的就覺得不對頭,定睛一看,床上亂糟糟地擺著那根繩索,胡胡李卻不翼而飛了。 胡胡李那時其實並沒有昏過去,他本來已經抱定一死的決心,待到掌櫃的忽然橫插一杠子把他截下來,他忽然又覺出了生之重要,「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一定要活下去,活到我能把鄧財主給殺掉那一天」,但是他弄不清楚掌櫃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雖然他才只十五六歲,生活之艱難,世道之險惡他卻是見的多了,他怕掌櫃的也沒安好心,於是只得裝作暈了過去,暗地裡卻盤算怎樣才能脫身。誰料想掌櫃的在帳篷裡埋頭沉思了一段後,竟然三下五除二把他結結實實綁在床上了。 胡胡李有苦難言,又不敢輕舉妄動、只好耐住心裡的焦慮在掌櫃的面前演戲。還好,掌櫃的沒守他一個晚上,在床下摸索了一番就吹滅燈出去了,又等了一會兒,胡胡李確信掌櫃的是出了遠門。便憋足吃奶的勁掙扎。一則掌櫃的繩捆得緊,二則胡胡李確實身子骨太虛,沒有力氣,掙了半天掙得渾身烙烙鐵一般地疼,繩子反倒像是越來越緊了。這下胡胡李可廟裡長草——慌了神了,一天水米沒有粘牙,腹內空空如也,再加上這麼一急,胡胡李就真的暈過去了。 太陽又升到房屋頂上時,面攤仍然沒有開張,幾個拾糞老頭又陸陸續續聚到了十字路口,雜貨店的老闆伸著懶腰在門口站了站,沒有看到有要來顧客的跡象,於是接連打了兩個哈欠,揉了揉眼,「哐噹」一聲又把門板合上了。拾糞老頭看著幾個店老闆把這套動作一一演練了一遍。沒地方可去,看街角裡有片空地還算乾淨,便挪了挪腿湊到那兒去了。老頭呆在一塊除了雲山霧罩地侃,好像也沒有別的事幹,幾個人一人抽出根煙袋鍋過了把癮,舒舒服服地半倚在牆上,對著太陽把眼睛一眯,話題自然就來了。 「哎!老趙,聽人說洋鬼子又打起來了。又占了幾個地方,皇上在北京大發龍威,那個林……林……」 「李大哥,你說的是林……林……」敢情這位也不知道,拿煙袋鍋敲了半天腦袋也沒敲出個所以然來。掌櫃的這時候忽然從帳篷裡走了過來,眼圈還有些發紅,明顯是晚上沒睡好的模樣。他抬頭看了看天色,便向這堆人裡走來。但是滿臉的笑,但笑容卻分明有些僵硬而且苦澀了。 老趙和李大哥的問題在這堆平常大都只聊東家長西家短、那兒打雷劈死一隻豬精、那兒那家的媳婦頭胎生了條長蟲之類的。眼下這個問題在人群中具備絕對的難度,幾個老頭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卻都說不上林什麼來。 掌櫃的走到近旁找了塊兒地方一屁股坐下,盤起腿,和尚打坐似地,也是眯著眼睛,不緊不慢地發了話: 「諸位老伯剛才說的是不是任過湖廣總督的林則徐林大人,那可是個出名的青天大老爺……」 掌櫃的話還是半截留在肚裡,就被作恍然大悟狀的老趙打斷了,老趙像是一跤跌倒撿了個大元寶,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放著異樣的光彩,那神情整個是徹頭徹尾年輕了十歲: 「對對對,是林則徐林大人,看我這記性,昨晚上還聽隔壁劉大哥家二小子嘮叨呢!」 老趙說到這忽然壓低了音調,臉上也瞬間變得一片肅穆,並且慢吞吞地向周圍的人瞥了幾眼。大約老頭們對這副表情早已見怪不怪了,誰也沒有急不可耐地催促他趕快往下說。掌櫃的不知道林大人出了什麼事,嘴張了幾張總覺得把老人從他沉浸其中的那個境界喚回來不太妥當,正猶猶豫豫的當口,老趙的話匣子就又打開了: 「隔壁劉大哥他二小子昨天晌午頭才剛回來,他可是個有路子的,場面上的事說起來一串串的,總也倒不完。他家在城裡大小衙門都有熟人。據他說連皇宮裡的老公頭他都得打個招呼說兩句話才肯走呢。他說這事連京城裡都有很多人還蒙在鼓裡,只有五品以上大員才知道的。林大人被發配到新疆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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