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煜 | 上頁 下頁
二四


  可是趙匡胤對他的懷柔,讓他苟且偏安江南卻是別有打算的。北宋建國伊始,趙匡胤無力南征,而且南唐有長江天塹作依恃,慣於陸上作戰的北方軍隊很難輕易取勝。因此,老謀深算的趙匡胤一面對南唐示以懷柔,希望能不戰而取;另一方面加緊調度人口、物力、財力,在長江邊大造戰船,訓練水兵,以防和平獲取江南失敗後便用武力掠取。他的這一招,南唐方面有識之士早就看破了,在他戰船剛建好時,南唐有的將領就自動向後主請纓,要求帶人偷偷地把北宋的戰船放火燒掉。只是後主膽小怕事,又對趙匡胤抱有和平共處的奢望而不肯下令才沒有成功。

  後主的偏安構想終於在趙匡胤的一逼再逼下破滅了,所以才敢軟言頂撞李穆。李穆走後,後主知道戰爭已不可免,於是意氣慨然地對朝臣說:「一旦宋軍南來,孤當身披戰袍,親自督師,背城一戰,以保社稷。如果兵敗,便自焚而死,絕不作他國之鬼。」這話傳到汴梁,趙匡胤聽了哈哈大笑,對左右大臣說道:

  「這又是文人的氣話了!李煜不過有那張嘴巴而已,他哪裡會有這番壯志。假使他能這樣,孫皓、叔寶也不會作降虜了。」趙匡胤這番話雖然尖刻,後來的事實倒也證明了他是瞭解後主的性格的。

  但是可憐的後主仍不死心,他一方面命令廣聚錢糧,加強金陵守備,一面仍於此年十月派弟弟江國公從鎰出使北宋,向宋進獻了帛20萬匹,白銀20萬兩。又派大臣潘慎修出使北上,貢獻宴錢500萬兩,帛1萬匹。聽說北宋已然出兵後,又連忙表奏願意領受爵號。可見後主此時對趙匡胤仍抱有幻想,真可謂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他這種癡心妄想,一直延續到宋軍兵圍金陵,那時他還派遣徐鉉出使,希冀說服宋軍北退。而就在這次會見徐鉉中,宋太祖趙匡胤道出了他遲早要併吞南唐的原因。

  說起來這次徐鉉出使還挺有一點戲劇色彩。徐鉉文才超群,不僅名震江南,中原士大夫對他的大名,也是如雷貫耳的。按照慣例,凡有外國使臣前來,將要到國境時,朝廷要派一官員前往迎奉,稱為「押伴」。

  北宋群臣聽說是徐鉉為使臣,憚於辭令不及他,都害怕被太祖選為「押伴」。趙匡胤卻鎮定得很,說:「你們且退朝,我自會擇人。」結果他選中的是殿前侍衛中一個目不識丁的最為憨厚木訥的人。該侍衛一聽自己中選,十分惶恐,趙匡胤對他說,儘管去,不用怕。

  那人迫不得已,只好硬著頭皮去迎接徐鉉。二人見面後舉行宴會,徐鉉巧舌如簧,言詞如劍,旁觀者都駭得不敢吱聲,冷汗浸衣。那位押伴反正不懂,哪裡敢答對,只是一味的唯唯喏喏,點頭不已。徐鉉雲裡霧裡,難測對方深淺,便不斷地找話題交談。該押伴仍是唯唯喏喏,不敢接過話頭。這樣一連幾天,徐鉉莫名其妙之餘,也就懶得再說什麼了。趙匡胤深知群臣中沒有人能敵得過徐鉉的巧舌,於是妙用古人不占而屈人的招術,讓徐鉉自問自答去,無形中挫傷了徐鉉的銳氣,可謂不戰而勝。趙匡胤對於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之道,運用得爐火純青,百試百靈。

  到了汴梁後,趙匡胤在便殿接見了徐鉉。徐鉉憑三寸不爛之舌,大談後主如何謹遵為臣之道,小心在意地臣事天朝,江南與天朝的關係親密如父子,而今江南以子事父,未有過失,如何見伐?趙匡胤任他搖唇鼓舌,待他說完後,冷不丁地反問一句:「你說江南與我朝如同父子,試問父子之間能夠分成兩家嗎?」

  一句話把徐鉉問得張口結舌。可徐鉉也不是平庸之輩,見此路不通馬上另辟他途,在太祖面前誇讚後主如何博學多才,憐民惜民,有聖人之能。趙匡胤捋須一笑,從容問道:「你能不能背誦一二首李煜的詩來聽聽?」

  徐鉉略一沉吟,就朗聲念道:「月寒秋竹冷,風以夜窗聲。」並說道:「這篇《秋月》詩,天下傳誦,人人知之。」趙匡胤一聽,哈哈大笑道:「此寒士說,朕不為也。」徐鉉一時不服氣,忘了君臣禮儀,脫口而出道:「那麼陛下有高明之篇,微臣願聞玉音。」

  趙匡胤並沒有為他的失語衝撞動怒,一捋濃須說道:

  「朕當年為布衣時,某夜偶于田間步月,忽得一聯:

  『未離海底千山暗,才到中天萬國明。』卿以為如何?」

  徐鉉細品此聯,深深為趙匡胤的心胸氣魄所折服,一時銳氣全消。但他身負重命,豈能輕甘罷休以負主命,於是強打精神再次反復遊說趙匡胤,希望他能憐憫後主的一片苦心,罷戰休兵。趙匡胤開始還能忍耐,看他一說再說,大有不達目的誓不住口的勢頭,便不悅地拂袖而起,厲聲說道:「不須多言!江南國主何罪之有?只是一姓天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嚇得徐鉉不敢再言,惶恐的退下。

  就在徐鉉遊說宋太祖的時候,北宋軍隊已然氣勢如虹地進軍常州了。早在公元974年的農曆九月,運籌帷幄已久的宋太祖趙匡胤,宣諭由宣徽南院使曹彬任西南面行營馬步軍戰棹都部署掛帥出征,由山南東道節度使為副帥,曹翰、李漢諒、田領祚等為先鋒,排山倒海地向江南進軍了。就在當年十月,宋軍就攻佔了南唐的池州。南唐被迫應戰,下了戒嚴令,兩國正式進入了交戰狀態。至此,後主企圖和平保住社稷的美夢才告完全破滅。

  宋師勢如破竹,南唐前景黯淡,如日將暮,後主早就身心交瘁了。在公元973年秋,也就是趙匡胤強索江南諸州地圖時,後主也隱隱預料到了宋軍終有一日會吞併南唐的。只是他對此亦沒有什麼良方善策,只好轉而化佛,求諸醇酒,希冀借酒消愁,來個「事大如天醉亦休」。當年九月,他曾作過一首《九月十日偶書》,藉以表達自己的無可奈何之感:

  晚雨秋陰酒乍醒,感時心緒杳難平。
  黃花冷落不成豔,紅葉颼飀竟鼓聲。
  背世返能厭俗態,偶緣猶未忘多情。
  自從雙鬢斑斑白,不學安仁卻自驚。

  年齡不到不惑之年的風流才子李後主,突見斑斑白髮,聯想愔愔家國,自然頗多感慨。詩成之後,他意猶未盡,又填詞一首,就是至今膾炙人口的調寄《烏夜啼》:

  昨夜風兼雨,簾帷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歌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夢裡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每外不堪行。

  後主詩詞,言到盡意,鮮有人能比,可惜「南朝天子多無福,不作詞臣作帝王」。仁懦的風流才子,怎麼可能在雄心萬丈的趙匡胤的「臥榻之側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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