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鴻章傳 | 上頁 下頁
七六


  去國以來,曾承伊藤侯及天津日本領事鄭君、東亞同文會井深君,三次面述我公慰問之言,並教以研精西學,歷練才幹,以待他日效力國事,不必因現時境遇,遽灰初心等語。私心感激,誠不可任。公以赫赫重臣,薄海具仰,乃不避嫌疑,不忘故舊,於萬里投荒一生九死之人,猥加存問,至再至三,非必有私愛於啟超也,毋亦發於愛才之盛心,以為孺子可教,而如此國運,如此人才,不欲其棄置於域外以沒世耶。

  李鴻章對康、梁既寄予厚望,又在慈禧面前敵作貶詞。他對慈禧說:

  康、梁輩「皆書院經生,市井訟師之流,不足畏也。」

  慈禧問:「何外人庇之,與予為難?」

  李答曰:「外人不達華情,誤以其國士擬之,敵容其駐足,然終當悉厥行藏,屏之且恐不及。」

  李鴻章的左右逢源,未嘗不可看作是老官僚的一種保存自己、掩護康梁的策略。1900年李鴻章督粵路經上海時,曾與其侄婿孫寶諠進行過一次有趣的談話。

  李:「奉懿旨捕康梁。如獲此二人,功甚大,過於平發撚矣,吾當進爵。」說完哈哈大笑,隨即問道:你是不是「康黨」?

  孫:「是康黨。」

  李:」不畏捕否?」

  孫:「不畏,中堂擒康党,先執餘可也。」

  李:「吾安能執汝,吾亦康黨也。瀕陛辭時,有人劾余為康黨。」李鴻章隨即對孫寶諠講述了召對時的情景。

  慈禧拿著彈章對李鴻章說:「有人讒爾為康黨。」李鴻章鎮靜地回答:「臣實是康黨。廢立之事,臣不與聞。六部誠可廢,若舊法能富強,中國之強久矣,何待今日?主張變法者即指為康黨,臣無可逃,實是康黨。」慈禧聽後,默然不語。

  李鴻章不僅回護了一些「新黨」人士,而且還為其政敵張蔭桓說情。張蔭桓不屬￿維新派,而是光緒的寵臣,「蒙眷最隆」,雖不入樞府,而「權在軍機王大臣以上。」張親英,李親俄。9月7日李鴻章突然被免除總署大臣職務。據說這是英、俄爭霸中國的結果。英使竇納樂為了對抗俄、法、比集團控制盧漢鐵路,要索津鎮等五條鐵路的承租權。英國調遣海軍軍艦停泊大沽,對清廷進行軍事要挾。慈禧「聞有英師,大懼,即日逐李鴻章出總署」,答應竇納樂的要求,「英人始斂兵退」。

  李鴻章被逐出總署,本來是出自慈禧的決策,但李鴻章卻以為是張蔭桓「從中作祟」,對他恨之入骨。慈禧發動政變後,下令逮捕了張蔭桓。李鴻章得知張氏被捕的消息後,就幸災樂禍地說:「不料張樵野(侍郎號)也有今日!我月前出總署,幾遭不測,聞系彼從中作祟,此人若不遭嚴譴,是無天理。」李、張矛盾是外交政策和權力之爭,與維新運動無關。李鴻章對張蔭桓的垮臺,雖然感到由衷的高興,但並未落井下石,反而通過榮祿向慈禧建議把張蔭桓從死刑改為流刑。當然,這並非出於李鴻章的惻隱之心,而是由於英、日公使對他施加壓力的結果。

  戊戌政變後,作為維新派首領的康有為、梁啟超就對李鴻章在維新運動中的表現作出了公允的評價。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中說,「甲午喪師,舉國震動,年少氣盛之士,疾首扼腕言『維新變法』,而疆吏若李鴻章、張之洞輩,亦稍稍和之。」所謂「稍稍和之」云云,用詞貼切,符合實際。康有為致函李鴻章說:「昔者與公綢繆恩誼,助吾革政,虎率以聽,榮祿相攻,則入室告,八月出走,則遣人慰行,固感公相與之厚情,更深知公維新之同志」。李鴻章的這種態度,有利於維新,而不利於守舊,是值得稱道的。帝党和維新派把鬥爭鋒芒主要指向外國侵略者和封建頑固勢力,企圖改革某些封建上層建築,以挽救民族危機和發展資本主義,這是順乎歷史潮流之舉,趨向改善的一個步驟或階段。他們對洋務派李鴻章既因存在分歧而有所批評,又因在變法和某些具體政策上相似或一致而企望其「轉旋逆流」。這種兩面態度,植根於當時中國社會歷史條件的土壤裡,反映了帝党和維新派的階級本質和維新運動的特點。

  第八章 秋風寶劍孤臣淚

  §迴光返照

  「未預機要」,「杜門卻掃」,這是李鴻章對自己退出總署、仕途受挫之後政治境況的扼要概括,蘊含著無限滄桑、淒涼、哀怨的情思。李鴻章茫然若失,11月13日忽奉慈禧懿旨為勘河大臣,會同東河總督任道鎔、山東巡撫丁汝梅履勘山東黃河工程。

  黃河自1855年銅瓦廂改道以後,屢有潰溢,地處最下游的山東,災害尤甚。每當黃河決口之時,「水高數十丈,壁立而行,瞬息千里」,「田廬漂沒」,「浮屍蔽水」,淒慘景象,觸目驚心。究其原因,主要由於政治腐敗,河工各員貪污盜竊,偷工減料,不肯認真治理。1898年山東黃河決口,壽張、鄆城、曆城、濟陽、東阿、東平、肥城、長清等縣受災甚重,村莊多被淹沒。通過流血政變重新訓政的慈禧,為了收買民心,穩定大局,裝出一付關懷民間疾苦、慎重河防的姿態,特地下偷著軍機處會同各部大臣、都察院等妥商善策,並派重臣李鴻章前往山東,履勘情形,通籌全域,擬定切實辦法。慈禧此舉,同政敵排斥李鴻章也不無關係。吳汝綸看出了其中奧秘,他對李鴻章幼子經邁說:「內意視河事為重大政事,有非我師莫屬者,灑湛澹災,在此一舉。」「師相秉節行河,亦似有忌者出之於外。」讓一位年近八旬的老翁,在「時艱款繼」的條件下,冒著「風雪天寒」,勘察「積弊已深」之河工,清廷雖然堂而皇之地說什麼「倚重」,實則卻懷有「挫辱」之意。

  李鴻章有鑑於此,具疏力辭,召對時又複面陳。他強調河工「積弊已深,即使設法籌辦,實恐無甚把握」,加之「年將八十,精力頹衰」,難勝艱巨。但是,清廷不允,李鴻章只好「秉節行河」,藉以表現自己老當益壯的心力和超眾軼群的才幹。11月30日,李鴻章出京赴魯,12月11日抵達濟南。隨員中有比利時水利工程師盧法爾,李鴻章採納他的建議,以黃河下游受病太深,「決定採取西法,以測繪全河形勢為先,以算學為本,研究河由何處而生,水由何處而減,而探尋所以根治之法」。除派員赴上下游逐段測繪之外,李鴻章還親率盧法爾和周馥,會同任道鎔,赴海口一帶履勘。

  1899年3月21日李鴻章與任道鉻根據實地勘查,詳細研究了古今治河之法,折衷眾說,聯銜上《勘籌山東黃河會議大治辦法折》,陳述了履勘情況和治理意見,提出大治即根治辦法10條。他深知黃河大治需時較長、用費甚巨,難於落實,因而續奏《籌議山東黃河救急治標辦法》,提出先培修堤岸、購地遷民、疏通海口等應急治標措施,並代陳盧法爾所擬救急和治本之策。他認為盧法爾「擬議大辦,甚有條理,但款巨時久」,因而「奏陳以俟採擇」。縱觀李鴻章履勘河工的經過和籌議情況,應當說是比較認真、務實的,從他出京視事到返京覆命,歷時4個月,馳驅兩千餘裡,不避勞苦,潛心籌劃,拿出了遠近兼顧、標本兼治的通盤方案。這與那些渾渾噩噩、唯難是避、敷衍塞責、甚至以河工為利藪、置災民死活于不顧者相比,顯然是略勝一籌的。4月1日李鴻章陛見覆命,「仰蒙垂詢河事及洋務甚詳」。延議決定「先用救急辦法,剋日籌款興工」,至於「大治」則擬分年籌辦,並請簡派熟悉河工大員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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