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六 |
|
若英歎口氣,和耿蓮商議道:「我家今非昔比,拿不出許多錢供他揮霍,就匯兩百塊錢去吧,以後需錢時再匯,你看怎樣?」 耿蓮眨眨眼笑道:「好吧,明天我就去匯錢,不過來電是李貴具名的,由我來答覆李貴嗎?」 若英歎道:「老爺遇上這樣一場大禍,死活都不知在什麼時候,過去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了吧,不必再計較了。這份電報還是由我出面。亞辛,你聽著,媽講一句你記一句……」 兩天之後,鐵雲忽然收到若英來電: 李貴電悉。從錢莊匯上二百元,請查收。家中粗安,日前曾有一場風波,幸已平靜,屋舍田畝無恙。滬 蘇兩地今後當由吾維持,勿念。亞辛在此,不及叩別,甚憾。衡。 鐵雲詫異道:「李貴,你背了我發電報給二太太了,怎不先和我商量?」 李貴傻笑道:「你得罪了二太太,不好意思發電報要錢,你不發,我來發,你看二太太不記前嫌多好,今後家中就靠她老人家了。」 鐵雲喃喃道:「是啊,今後就靠她了,她堅強得很。安香夫人弱不禁風,二太太這根頂樑柱則是不會倒的,可惜我不能當面求她原諒了。」 「那就回個電報謝謝吧,你不發,還是我來發。」 鐵雲笑道:「傻瓜,感激的電報得由老爺自己發,待我收到款子再發吧,好讓她放心。」 又過了兩天,鐵雲從蘭州錢莊取到了二百元現洋,當即給若英發了複電,感激她的關懷,表示了內疚之意。他們在蘭州一共停留了十天,主僕兩人添備了寒衣和橫過荒涼的黃河以西戈壁灘所需乾糧、炊具和水,於九月初七日由督標親兵繼續押送,騎了駱駝動身。出蘭州,乘羊皮筏子渡過黃河,一步步登上了海拔四千公尺的烏鞘嶺,乃是祁連山東端的支脈,嶺上嚴寒逼人,飛砂走石,黃日昏昏,下了嶺便進入了狹長的河西走廊,北有塵沙滾滾的浩瀚沙漠,南有綿綿不斷的祁連山和它的支脈,山頂雪線以上一片皚白,覆蓋在濃林密翠的山巒上,龍蟠虎踞,雄偉壯麗,由東南斜向西北,一路上沒完沒了,好似壓根兒就沒有挪動過一步,又好像一個好客不倦的旅伴,始終伴著駝鈴叮噹護送鐵雲西上,駱駝把厚的腳掌軟軟地踩在亂石叢生的戈壁灘上,一二百里間只見黃羊奔突,藍天一碧,不見人煙樹木,正乃是「浩浩乎,平沙無垠,炯不見人」的古戰場,惟有縣城附近,才有片片綠州蓊蓊林木,給行旅帶來盎然生意。 十天之後,駝隊來到了素有「金武威、銀張掖」之稱的涼州府,水田豐美,冠于一方,古稱武威郡,地勢衝要,是歷來兵家必爭之地,又是北方遊牧民族南下與漢族貿易的商業中心,所以城池寬廣,街市整齊,一式二層樓房,這是塞下很少見的,顯見得昔日的繁榮氣象,押解委員家住武威,在城中耽擱了五天,鐵雲乘此機會發了幾封家信,也給卞德銘寄了一信,寫道:「前一函所寄老弟之云云,俱成夢話矣。」 駝隊繼續啟程,來到甘州府城張掖縣的時候,想起了母親朱太夫人平日喜歡吟詠宋詞柳永《八聲甘州》:「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藐,歸思難收。」這才領悟到母親昔日鄉思之深。歎河西,漢唐以來有過多少次兵戈爭戰,躍馬橫槍,張弓射虜,而每當中原大亂,或是朝廷衰弱的時候,這裡又會出現幾人為王幾人為帝的封建割據局面,昔日絲綢古道,商胡成群,水網縱橫,城開不夜。而今流沙南移,水利敗壞,村廓湮沒,河西凋弊,再不見昔日的繁榮了。甘新大道上,前不見旅人,後不見來者,荒涼孤寂,惟有押解劉鶚的駝隊緩緩西行,叮噹叮噹的駝鈴聲在曠漠上空淒涼回盈,教鐵雲聽了心碎。向前一步,即是離家遠了一步,過了酒泉,來到嘉峪關,長城到了西盡頭了,他在城中關帝廟中瞻仰徘徊,此生恐怕再無入關的時候了。 終於到了新疆省會烏魯木齊,押解委員帶他去撫台轅門上掛了號,銷了差,回蘭州去了。鐵雲取出慶蕃致撫台的信劄,托文巡捕遞了上去,過了一會出來道:「毛公的信,大帥看過了,雖說是遣送軍台戍邊,其實也自在得很,有了毛公的信,大帥更不會讓你受委屈,你就在這裡安心住下去吧。到新疆來戍邊的人,我見得多了,來時十有九個苦眉愁臉,住了幾天就笑呵呵的了,過上一年二載也就遇赦過關去了。我也是從蘭州過來的,認得毛大人,以後有什麼儘管找我好了。」 於是鐵雲安下了心,向六道巷姓王的居停主人租了一所宅院,十分清靜,收拾了一下,門外居然還掛上了「劉寓」的牌子。過了幾天,高子谷、高子衡、鐘笙叔也陸續被流放來了,故人相見,唏噓歎息。子穀與鐵雲住在一處,子衡與笙叔另在附近阻了一處屋子,時時相聚敘談,或讀書寫字消磨苦悶的時光。子谷則把上海青年會英語教科書都帶來了,每天念念有詞地讀著,不忘有朝一日還能回到朝去辦洋務。 轉眼到了十月下旬,忽從撫台衙門傳來消息,皇上和慈禧皇太后于十月廿一、廿二日兩天之中先後駕崩,接著,嗣皇帝溥儀于十一月初九即位,改明年為宣統元年,以皇上生父嗣醇親王載灃為監國攝政王。十二月初九日,致仕大學士王文韶病故,追贈太保。十二月十一日,軍機大臣袁世凱被攝政王勒令回籍養屙,世凱奉旨,立即出京回河南項城去了,朝政大權都在載灃手中。 鐵雲等人好似絕處逢生,寓所中喜氣洋洋,飲酒高歌,都在等候大赦詔書。鐵雲向眾人道:「這幾天消息紛至遝來,亦悲亦喜。悲者至尊晏駕,王中堂歸天,待罪新疆,無法一申哀悼之意。喜則新君登基,必頒大赦,兄等罪名輕微,必赦無疑,我這個「永遠監禁」的人,走了袁本初,也有回鄉的希望了。」 眾人都道:「那是一定的了,雖然攝政王當國,可是尊禮老臣,慶親王不是加恩以親王世襲罔替了嗎,只要他老人家出面說句話,沒有本初的阻撓,鐵雲兄的赦書還不是早晚就可以下來了。」 五十 時代的犧牲者 朝廷新遭大喪,登基的又是三歲小皇帝,宮中以大行在殯,停止了宣統元年正旦的朝賀大典,隆裕皇太后的聖壽節也停了筵宴,悲風淒淒,哀思濃濃,委實無喜可言,大赦一事也就無人提起了,鐵雲等人伸長了脖子,不見普赦天下的詔書到來,料想將是個案辦理了,只得耐心等待,又各自琢磨消遣光陰的辦法。高子衡仍然去啃他帶來的大部頭書《二十二子》,子谷勤讀英文,笙叔專心臨摹碑帖,鐵雲做事無常性,抓抓放放,總是閑的時候居多。 子穀讀過鐵雲在《天津日日新聞》上發表的《老殘遊記》頭二十回和續稿九回,見鐵雲閑得無聊,便道:「此間無洋人交往,亦無花間應酬,要麼誦佛參道,修心養性,要麼拾起你那殘缺不全的《老殘遊記》續編,再寫下去吧,至少也能如李伯元的《官場現形記》,寫上六十回,索性標明是「丹徒劉鶚新疆獄中作」,那必定使世人格外轟動。」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