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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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禹笑道:「老弟,我怕你出門應酬了,放下飯碗趕緊過來。今天怎麼安下心來在家乘涼了,明天遇見了小桂芬和桂琴,怕不又要擰你的耳朵了。」 鐵雲也笑道:「今天心神不定,意興索然,所以不出門了。」 李貴穿上汗褂,端了椅子出來,鐵雲讓孝禹靠在藤躺椅中,自己坐在椅上相陪,寒暄了幾句,李貴已經麻利地捧了一盤切開的冰鎮西瓜出來,兩人大嚼了一會,撤下果盤,李貴又絞手巾給賓主擦了嘴。知道老爺要和客人商談要緊的事,搬一張小竹椅子到大門外和鄰居們乘涼聊天去了。 孝禹這才鄭重地談了正事,說道:「老弟,今天午後上轅門,午帥屏去下人和我密談,說是京中有人來訪,談起本初進了軍機,辦事雷厲風行,手段甚是厲害。午帥問那位來客,本初對兩江可有什麼褒貶,來客說:本初對午帥甚是恭維,說是究竟出過洋見過大世面的,出手不凡,就只是對不法之徒劉鶚稍覺手軟了一些。」 「還說別的沒有?」鐵雲急問道。 「就這一句話,午帥已經坐立不安。他向我說,陳瀏最近一次上的稟帖,雖又由江浦縣查明上報:「未發現劉鶚有私招洋股之事」,但是此人糾纏不休,給軍機的印象不好。要我勸你,不如拿出幾百畝地來捐獻國家,建造商埠車船碼頭,表明你買地並非僅僅圖一己的私利,將來上面再有話說,便於替你解釋,想必可以消去不滿,不再苛求了。」 鐵雲遲疑不語,白白地拿出幾百畝地來,究竟心疼,但不用這條苦肉計,又不能過門。猶豫了一會,只得苦笑道:「午帥為我打算,仁至義盡,他的話我怎能不從。浦口永生洲有我的五百七十五畝地,就都拿出來報效朝廷吧,請轉稟午帥,對劉鶚援手之恩,沒齒不忘。」 孝禹道:「蝮蛇螫手,壯士解腕,我知道你會作出大決斷的。不過捐獻之事,不能僅憑口述,你今晚索性辛苦一下,寫一份稟帖讓我帶去,明天送給午帥過目後存檔,以後就有案可查了。」 鐵雲道:「很好,你就在這裡稍坐一會兒,我進屋去馬上趕寫出來。」 不多一會,鐵雲拿了謄清了的稟帖出來,上弦月昏暗朦朧,無法辨認字跡,孝禹也不看,折了起來放入袋中,說道:「天熱,告辭了,你自便吧,釣魚巷此刻正是熱鬧的辰光哩。」 鐵雲笑道:「不一塊兒去嗎?」 「不了。那些姑娘們打打鬧鬧,抄袋袋,摸荷包,樣樣都來,這張稟帖不能落到她們手中,還是回家去吧。」 鐵雲丟掉五百多畝地,心痛了幾日,寫信告訴駐節皖南太平府城(今當塗縣)的程文炳,回信說他太傻,笑他「不戰而退」。但是也認為送掉五百多畝地求得太平無事也好。馬貢三則為他一再惋惜。鐵雲獻地之後,想來再無事了,依然夜夜尋歡作樂,不過十二點鐘不會回家安寢,並且時時在外面過夜,這種風流放蕩生活就連端制台也是知道的。 卻說大紳在北京接到父親來信,說是僅僅虛驚了一場,幸而安然無事,也放心了。不料六月十七日下午,軍機章京張少純又突然匆匆趕來,說道:「本初要動手了,今日軍機堂商議,令尊大人案情已明,必須立即拘拿,慶邸亦無可如何。電報還沒有發,動手只在一二日內,趕快設法通知令尊暫避,萬萬不能延誤。」說罷匆匆告別而去。 大紳年輕未經大陣,慌慌張張不知電報如何拍發,岳丈羅振玉指點道:「這是機密大事,不能用明碼發報,只能用上海時報館的密電本,外務部鐘笙叔那邊有這個本子,上海狄楚青收到了會轉給你父親的,快快去找鐘叔父。」 於是大紳帶了老僕鄭斌四處奔走,尋找鐘笙叔,偏偏他不在外務部,也不在家,不知上哪兒應酬去了,真是急死人!一直等到夜半三更才回寓,當即用密電本翻譯了電碼,趕到電報局拍發。上海狄楚青接到電報後大吃一驚,慌忙加了封套,命報館聽差乘火車送到蘇州胭脂橋劉府,可是當鐵雲家人看到這封電報時,已經是六月二十日以後,鐵雲已經出了事了。傳說電報被蘇州家中一位「至戚」耽擱了。那時候蘇州家中除了鄭氏外,還有大黼在家,也有管門的僕人,收到電報,不交給少爺,不交給太太,而讓一位親戚擱置起來!再說,狄楚青一向辦事老練,對於這樣一份事關重大的電報,竟不曾叮囑一定要面交劉府主人,而且取得回條,似乎都是不可想像的事。原來的傳說似有不實之處,究竟電報是在北京、還是上海和蘇州耽誤了,不得而知,這事只能存疑了。 在這六月十七日的下午,南京兩江總督衙門來了一位神秘人物,四十來歲,河南口音,高高大大,穿了四品袍服,坐一頂綠呢大轎,前導後擁,隨從顯赫,由聽差從護書中抽出手本遞給門上,求見大帥,當然隨手也就塞過去沉甸甸的一封紅包。門上不敢怠慢,慌忙進中門稟與文巡捕,轉遞到制台簽押房中。端方正在屋中品賞一份新弄到手的宋拓《豐樂亭碑》,朝手本瞄了一眼,見上面寫著「候選道員楊文駿」,知是指省到兩江候補的,不覺皺眉道:「又是一個候補的!」正想擋駕,忽見籍貫寫的是「河南項城!」!不是袁世凱的小同鄉嗎?莫非有些瓜葛,不能怠慢,於是吩咐:「傳見!」候補道楊文駿以司道見總督禮,向端方恭恭敬敬作了三個揖,端方呵呵腰還了半禮,邀入暖閣炕上坐了。文駿雙手奉上吏部分省候選的憑照,又打了一躬,說道:「請大帥栽培!」端方將憑照放在炕几上,和顏悅色地問道:「貴道出京多日了吧?」 「職道本月七日出京,沿路在天津、上海都沒有逗留,在路上只花了十天功夫。」 「呵呵,老哥從政心切,換了別人,在天津、上海一耽擱,朋友應酬,至少個把月才能到得南京。」 「回大帥的話,職道在津滬一帶舊雨新知也不少,都想挽留職道多住幾日,可是為了袁宮保一件要事,所以急急趕了來了。」 「什麼事這樣要緊?」 楊文駿先伸首探望了一下四下無人,方才湊過身來輕輕稟道:「袁宮保為了已革知府劉鶚犯了大案,囑我面請大帥即將劉鶚拿解去京,不知此人現在何處?」 端方聽了暗暗詫異,既是要緊的事,項城(袁世凱)為什麼不直接發密電來,不是又快又好?幹嗎托一個不相干的人千里迢迢趕來送個口信,又無公文為憑,怎能輕易拿人?誰知道此人是否真是袁項城差遣來的?文駿見制台沉吟,知道有些懷疑,便從袋中取出一封八行書遞了上去,說道:「職道忘了,宮保命我帶了信來向大帥問候。」 端方過去與袁世凱相熟,接信看了,核桃大二三十個字,不過幾句官場寒暄應酬的話,但從筆跡看來,認得是世凱的親筆,釋去了三分疑惑,但還不能貿然抓人,便道:「很好,宮保所囑之事兄弟明白了,老哥遠道而來,且先下去休息,以後常在南京,還有借重的地方。」說罷端茶送客。 文駿起身稟道:「職道暫住城內中西旅館,待大帥拿住了劉鶚,再來稟謁。」又連揖了三下告退。 端方這才恍然,袁世凱是派楊文駿來坐催捉拿劉鶚的,看來是下了非辦不可的決心了,若是拿到京裡,下了刑部大獄,至少也是個充軍。他沉吟了一下,歎了口氣,如果是為浦口買地的事,那末劉鶚已經報效幾百畝地歸公,這個案子該可以從寬發落了,看在素日的交情,再為他爭一爭吧。於是命文案師爺擬了一則電報發到北京。 北京袁宮保:楊道文駿本日到寧,面述尊諭,囑拿革員劉鶚即劉鐵雲解京。刻查得該革員適因浦口議開商埠來此,具呈聲明,應用地段,全行報效公家,其鐵路碼頭應用地畝,亦全行報效。應否即行捕獲?請示遵行。再該革員就獲後,應如何奏明起解,並解交何處?祈示。方,筱。光緒三十四年六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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