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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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香嫣然道:「多時沒有撫琴按笛了,晚上擺下酒宴為你助興吧。」 「好極了!」鐵雲抱住了安香柔若無骨的腰肢,快活地轉了一圈,幾乎把她舉了起來。 安香又笑又叫道:「放罷,放罷,我要頭暈了。」 鐵雲松了手,安香撅了嘴道:「孫子都有了,還這麼孩子氣。」 鐵雲大笑道:「我身上有一股使不完的牛勁,辦事業如此,生活上也是如此,別看我五十一歲了,我的精力勝得過年青力壯的小夥子。」 晚宴上,安香果真彈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又吹奏了昆曲《驚夢》,聽得鐵雲手舞足蹈,如醉如癡,仿佛又是七年前在南京宋府宴席上初識安香時的驚喜情景了。 於是歡歡喜喜度過了除夕,進入了光緒三十四年(公元一九〇八年)的新春。這時黃三先生在蘇州主持歸群書院,寵揚太谷教義,一家人都遷來蘇州居住,鐵雲大女兒儒珍和壽彭夫婦帶了一群兒女,於年初一來娘家向父親拜年,她出嫁已十五年了。年初二,鐵雲去黃府拜年。葆年早過了花甲之年,近年乾瘦蒼老,兩鬢花白,齒牙殘缺,行動不便,已拄了拐杖了,與鐵雲互相賀年之後,悄悄問道:「近來蘇州很有傳說,江浦陳瀏到處告你,軍機恐怕對你不利,有這回事嗎?」 鐵雲笑道:「讓他去告吧,前後兩任兩江制台都查奏出去了,證明我沒有用洋股買地。」 葆年搖首歎道:「譬如做買賣,牌子倒了,話再說得好聽,人家也不相信你了,為什麼別人不告,就告你呢?你也得捫心自問。我們太谷教主張首先正己,然後及人,你和洋人過往密切,熱衷於辦洋務賺錢,圖個人揮霍享受,生活糜爛得很,這就是禍根。我已告誡你多次,你都不聽,太谷同仁對你很有看法,說你的行為舉止和太谷教義截然相反,現在該是幡然回頭的時候了,不是大年初二,老哥哥就說叨你,實在是為你好。」 鐵雲笑道:「三哥的話都是金玉良言,敬當時刻銘記在心。」 葆年歎口氣道:「鐵雲,你也變油了,嘴上、信上說得冠面堂皇,其實遠不是那回事。」 鐵雲無言可答,只得大笑著扯到別的話題上去了。 恰巧毛慶蕃父病告假回蘇州探親,也來拜年,麵團團紅光滿面,瀟灑之中透出幾分凝重。鐵雲笑道:「實君官運亨通,平步青雲,我輩望塵莫及,今年實授布政使大概是沒有問題的了。」 慶蕃笑道:「皇恩浩蕩,全靠運氣罷了。只是做了官身不由己,老父病了,假滿了就得回保定去,幸虧老父病已痊可,否則官也做不成,哪裡還想高升,還是鐵雲自由自在的好。」 鐵雲笑道:「這倒也是,不是說當慣了叫化子,連縣太爺也不願當嗎?」 三人都大笑了,這時李經邁也在蘇州過年,蘇州又是江蘇巡撫所在地,高官名士聚集之地,互相賀年宴請,十分熱鬧。鐵雲於正月初四日在家中大請春酒,經邁、葆年、慶蕃都來了,男女凡五桌。安香穿上時髦的高高的馬鞍領雪青色窄袖大襟襖,嫩綠百褶長裙,儀態端雅大方,光采照人,笑容滿面地款款接待來客,男賓們無不為之傾倒,鐵雲也十分得意。晚飯後,賓客散去,家人團聚擲狀元紅,其樂融融。誰知初五日午後忽接上海三井洋行禦幡君來電:「永昌來電,速來滬,有要事。」 正琢磨不知什麼生意如此著急,傍晚,又接汪康年從上海來信,抄錄《中外日報》北京新聞稿兩則,報道袁世凱就任外務部尚書後,辦事雷厲風行,不日將查辦一批勾結洋人貪利枉法之徒,其中有劉鶚的名字,囑他特別小心,不妨到上海租界上來暫避風頭。鐵雲暗暗吃驚,禦幡的來電大概和康年的消息有關,安香道:「不管消息是否確實,你還是去一趟上海,萬一消息確實,你就到日本領事館避一避,待風聲過了再回家來。」 鐵雲道:「也就只有這樣了,到上海後如果不便寫信,我會差李貴回蘇州來傳遞消息,你放心就是了。就是本初和我過不去,我在租界上,有日本朋友庇護,必要時還可以和你一塊兒去日本,他也奈何不得我。至於生活,就是靠賣古董過日子,下半世吃用也不愁了。」 這時滬寧鐵路已從上海通車至鎮江,次日飯後,鐵雲與李貴搭火車去上海,兩點三十五分開車,五點抵滬。防有密探跟蹤,不敢去家中居住,即在新鼎升旅館開了一間房,化名鄭公約,以避人耳目。喝過茶,帶了李貴匆匆前往三井洋行訪禦幡,已下班了。回客棧後,汪康年、程恩培與狄楚青、連夢青先後於夜間到旅館來訪,楚青說:「剛接到北京鐘笙叔密電,與《中外日報》的消息差不多。」四人都主張還是暫避一下為好。鐵雲一夜愁思,不得安寧。 第二天午後,去虹口靶子路(今武進路)三號禦幡家中見到了他,拿出兩份電報,一明一密,交給了鐵雲。明電是:「上海三井洋行禦幡君,訪明蘇州胭脂橋劉鐵雲君,示以第二電。」鐵雲急看密電乃是:「國有命拿君,速避往日本。」 看完電文,鐵雲跌坐在沙發中,心緒震燙,半晌不曾作聲。禦幡遞過一支雪茄,為他點燃了,問道:「劉先生,拿定主意了嗎?」 鐵雲吐出一圈青青的煙霧,又沉思了一會,說道:「現在情況還不很清楚,我想不如在貴國客寓中住上幾天,觀察一段日子,倘使又有緊急告警的消息來,再去貴國也不遲。」 禦幡道:「很好,就先住到東和洋行去吧。」 於是禦幡陪鐵雲到東和洋行,選了十六號房間住下,日本領事村上隨即前來拜訪慰問,贊成鐵雲的意見,且在東和洋行暫住些時,以觀究竟,再定行止。 大縉此時正在上海,接到李貴通知,也趕到東和洋行來見父親,淒淒惶惶地問道:「爸爸,朝廷真的要下手嗎?」 「難說啊,鄭永昌的電報說要拿我,不能不防。」 大縉含淚道:「那末我留在這裡陪爸爸吧。」 鐵雲笑道:「傻孩子,我住在日本人的客寓裡還怕什麼?大不了到日本去避一避,沒事了再回來。你不用急,淮安你母親那邊不知道這件事,不要告訴她,免得她擔心受驚。」 大縉陪父親坐到深夜才憂慮不安地回到眉壽裡的住處。 這一夜,鐵雲有了避難的地方,帖然無憂,睡得十分香甜。以後幾日,消息紛至遝來,先是鐘笙叔寫信來說,軍機處已密電東三省總督飭查鐵雲在東三省的活動。鐵雲與康年、楚青及日本領事村上分析,密查的意思只著重在東三省的活動,可見一時不會有進一步的行動,心裡稍稍放心。正月十二日早晨讀申報,赫然一條上諭: 開缺山西巡撫胡聘之,前在巡撫任內昏謬妄為,貽誤地方,著即行革職。其隨同辦事之候補道賈景仁、已革職知府劉鶚膽大貪劣,狼狽為奸。賈景仁著革職永不敘用,劉鶚著一併永不敘用,以示薄懲。 鐵雲覺得詫異,事情已過數年,胡中丞早已罷官,他的知府也早已革去,怎又舊事重提了?他細細推敲了好久,才理出一條頭緒,不覺好笑起來。必是軍機處為處分他的事爭論不下,慶親王不願逮捕他問罪,又不能不敷衍袁世凱等人的面子,才決定先發這一道滑稽可笑的上諭,表示已經對劉鶚處分過了。想到這裡,不禁歡喜起來,大概可以逃過這一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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