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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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袁世凱在直隸總督任上,把李鴻章積蓄下來的一千多萬兩銀子公款作為個人聯絡權貴的資本,其中孝敬奕劻的動輒數十萬兩,而十萬兩的銀票不過是饋贈奕劻就任領班軍機大臣應酬宮中上下的「零用錢」罷了,手面之闊使堂堂王爺吃驚得目瞪口呆。以後月有月規,節有節敬,年有年禮,王爺、福晉生日,兒子成婚,格格出嫁,孫子彌月,一切開支無不由袁世凱預先佈置,不費王府一錢。他曾經對人說:「天下無難事,有了金錢自能達到目的。」果然,奕劻完全被世凱的銀錢收買了,事事聽命于袁的操縱,他那個領班軍機不過是袁世凱的傀儡,袁的心腹徐世昌甚至一度出任了軍機大臣。這個袁世凱一旦出任軍機大臣,要辦什麼事,奕劻也只能由他作主,最後一頂保護傘被颶風吹折了,劉鶚的命運可想而知。 袁世凱進入軍機後,接觸到第一件涉及劉鶚的案子,便是駐韓國總領事馬廷亮的稟帖:「據悉韓國有人在甑南浦私設鹽運會社,偷運我東三省私鹽,合同內載有華人劉鐵雲、劉大章均為發起人,請予查禁,以維國權。」當時鹿傳霖首先看到這份稟帖,氣得吹須瞪眼,嚷道:「這個劉鐵雲,又在為非作歹,幹賣國的漢奸勾當了。」 袁世凱問道:「劉鐵雲是什麼人?」 鹿傳霖道:「劉鐵雲就是劉鶚,當年盜賣山西礦產,庚子年又盜賣太倉米,現在又盜賣東鹽了。」 張之洞想了一下,說道:「這個劉鶚我見過,當年私招洋股欺騙朝廷,打算承辦蘆漢鐵路,幸而被我識破,這個人不可靠。」 袁世凱恍然道:「原來就是被人罵作漢奸的劉鶚!我在北洋的時候聽說過這個人。有一回他到天津,日本領事館從領事以下全體館員上飯店請他吃飯,好威風!他的洋人朋友多得很,尤其日本人最多,他們為什麼這樣捧他,必定從他手中得到過好處,這樣的漢奸一定要辦。我看先把馬廷亮的稟帖轉給東督(新設置的東三省總督)查究,報上來後再和別的案子並在一起和他算總帳,這回可不能放過他了。」那時候的袁世凱,因為駐在朝鮮時,中日開戰,吃了日本人許多苦頭,恨之入骨,也痛恨與日本人密切勾結的漢人,和日後做了大總統依附日本簽訂二十一條賣國條約的袁世凱大不相同。 慶親王正在和軍機大臣世續說話,袁世凱沒有徵求他的意見,這天正輪到他執筆,便親自提筆代擬了一道諭旨,命東三省總督徹查劉鶚在東省活動的事,等到諭稿擬妥,奕劻只有簽字畫諾的份了。 誰知過了幾個月,東三省的複奏尚未上來,軍機處又收到了一份陳瀏控訴劉鶚私招洋股買地的稟帖,這一回更在軍機處引起軒然大波,前帳未了,後帳又起,袁、鹿都主張先把劉鶚逮捕歸案,再行嚴辦。抓人的事必須領班大臣點頭,奕劻不以為然,說道:「浦口買地的事不是兩江已經查明沒有洋股嗎?」 世續也道:「兩江前後兩任都已查明,就不能再在這件案子上做文章了,我們遠在北京,究不如地方上查得清楚。」 鹿傳霖道:「劉鶚的漢奸嫌疑總是逃不了的。」 奕劻搖搖頭道:「軍機辦事要慎重,單憑嫌疑不能抓人。」 張之洞看不慣袁世凱鋒芒逼人,自作主張,也冷冷地說道:「還是先查後抓,可以立於不敗之地,否則抓人容易放人難啊。」 袁世凱那兩顆極其有神的大眼眨了兩下,說道:「這事好辦,擅賣太倉米就是鐵證。」於是將顧康民叫了來,說道:「控告劉鶚罪行的事太多了,你搜集一下前前後後的案情和罪證,還有,他幹這些事一定有同夥,把主要同夥的罪行也搜集起來,將來不辦則已,辦則一網打盡。」 康民笑道:「劉鶚的事我知道得太多了,我會把它弄得一清二楚的,至於他的主要同夥,我知道北京有高子谷、鐘笙叔,浙江有高子衡。」 世凱道:「很好,等你搜集齊了再動手吧。」 奕劻不再作聲,箭在弦上,已經難以阻擋了。 可是要抓鐵雲也不容易,鐵雲雖然常住上海、蘇州,京內外親友尚多,都可隨時為他傳遞消息。除了高子谷、鐘笙叔仍在外務部供職外,親家羅振玉遷居京中做官,住在騾馬市大街,兒子大紳一家也隨同來京,和振玉住在一起的還有王國維,此時已是學部圖書館編輯,負責審編教科書。另外還有朝鮮人鄭永昌,不斷來往於京津和朝鮮日本之間,密密地做他的生意,到北京時住在日本使館,使館情報人員時時刺探中國政府的動靜,若有關於劉鶚的消息,當然會由鄭永昌轉告。 鐘笙叔私下裡兼任上海時報駐京記者,家中藏有一份時報館的電報密碼本,平時拍發新聞,緊要關頭也可為鐵雲通消息。盟兄王孝禹在南京做電報局總辦,和端制台關係密切,如果軍機有什麼文書到兩江來,他知道了,必會及時轉告鐵雲。最最要緊的是軍機章京張少純常受鐵雲的重金孝敬,成了他在軍機處的坐探,處中若有舉動,必能事先通知,因此這些人際關係織成了一張比天羅地網也差不了多少的中外合作的保護網,只要一條渠道通暢,鐵雲就能逢凶化吉。 這年入冬之後的一夜,張少純忽然來訪晤二十一歲的大紳,說道:「自從本初人軍機後,對令尊大人甚是不利,現在正著手調查令尊歷年經辦洋務和庚子年的活動,望轉告令尊小心謹慎。」本初是三國北方霸主袁紹的別字,此處指袁世凱。 大紳驚問道:「本初不會就對家父下手吧?」 「那還不致於,不過令尊最好暫時不要到北京來,以免意外。」 少純走了之後,大紳進內院去見岳父,他從小受業於振玉,叫慣了「先生」,婚後未曾改口。振玉學問名聲官位都有了,又從古董字畫上撈了不少錢,生活優哉遊哉,志滿意得,夜間習慣在書房中擺弄碑帖龜板,大紳說了張少純來談的意思。振玉不再有所仰仗於鐵雲了,對於鐵雲的態度今非昔比,當下幸災樂禍道:「怎麼樣,被我說中了吧?我對令尊勸告了多少次,不要私招洋股,不要賣太倉米,也不要去東北販鹽,我勸他:「雖然有利於國,但是不利於己的事,都不應該冒險去做。」有時辯論一二小時,他都不聽,所以我的心也冷了,雖是親家,到了北京後,書信往返很少,更不談見面了。本初不如王爺好對付,他有的是錢,銀錢打不倒他,若是認真起來,這事就不好辦了。希望令尊回心轉意,懸崖勒馬,切莫辜負了我的忠告。」 大紳道:「家父曾經多次說過,先生對他的諄諄忠言,都是一片好心,可惜他不能做到。」 「不是不能做到,是他不贊成我的勸告。他說他信仰太谷教仁義之道,又是墨子的信徒,主張兼愛,應該為了國家民族之利,不計個人利害。他還說我是楊子的信徒,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只顧自身的安危,不想為國為民做些好事。你看,究竟誰的見解對?他若是真的學了楊子,哪有這些風險?」 大紳笑道:「家父喜歡說笑,先生不要當真了。」 振玉道:「多年至交,我是不會當真的,不過為他惋惜罷了。張少純的話不能不聽,趕快寫封家信回去吧。」 鐵雲在蘇州胭脂橋家中接到大紳的信,並沒有當一回事,因為這些年來時時遭受驚嚇,都過去了,他不清楚袁世凱與慶親王的關係,總以為軍機堂中王爺說了算,王爺尚在,不會出大問題。恰巧這年十二月的上海報紙上登了一段上諭,因為候選道員程恩培等人創辦河南礦務有功,「均賞給正二品封典。」鐵雲讀了報紙如釋重負,不禁狂喜著向安香道:「看來京中傳說不甚可靠,同樣辦礦務,紹周得了二品封典,我還能受處分?果真如此,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了。」 安香笑道:「我也盼你得個封典,讓我風光風光哩,程親家那邊發個電報去道喜吧。」 鐵雲笑道:「那當然。其實紹周是喜事,我也是喜事,你該向我道喜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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