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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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雲隨即動身進京,先去慶王府拜見了王爺,又孝敬了幾樣珍貴古董,然後驅車拜會與榮尚書相熟的監察禦史喬茂軒,茂軒是鐵雲好友,也是太谷教中同仁。據告奏調羅振玉來學部當參事的摺子已經送進宮中了,大概太后會批准的,茂軒又告訴他,直隸藩台出缺,由毛慶藩護理,已於十月十五日接印。 就在鐵雲由京返滬途中,陳瀏寫到北京控告劉鶚的信也寄到了同鄉禦史吳文翰的手裡,懇托他為浦口人伸張正義,代奏朝廷嚴厲查辦劉鶚。又過了半個月,已是十二月中了,軍機大臣早朝下來,正在軍機堂休息,御前太監捧了一疊經過慈禧太后朱批的奏摺進來,放到慶親王的案桌上。重要的奏章都已在早面時商議過了,這些都是比較次要的。 奕劻向來性情疏懶,不耐細看文件,馬而虎之地看了一下案由和太后朱批,就分頭交辦了,惟有看到禦史吳文翰參奏已革職知府劉鶚私集洋股,攬買江蘇浦口土地一案,折尾太后朱批:「著兩江總督查明具奏」,不覺心頭一震,急忙從頭到尾細細看了一遍,暗暗嘀咕道:「荒唐,荒唐,這個劉鶚也太不知檢點了。」既然太后已有朱批,無可挽回,只得將達拉密章京顧康民召來,命他代擬諭旨,飭兩江總督周馥查辦,至於查奏結果如何,就看劉鶚的運氣了。好在其中涉及長江水師提督程文炳,官官相護,周馥大概會顧全文炳的面子,大事化小的。 軍機堂三間北房是合署辦公的,軍機大臣們走來晃去,誰的話也聽得進去。鹿傳霖聽到王爺吩咐的話,急忙插上來道:「劉鶚貪利妄為,劣跡斑斑,勾結洋人盜賣礦產和太倉存米,幾次要拿他查辦,都被他滑了過去,這回應該前後各案一併查辦,將他捉拿歸案,才不敢再逍遙法外,繼續為非作惡。」 奕劻有心衛護劉鶚,何況向來抱定主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下聞著鼻煙,淡淡地說道:「劉鶚以前的事不屬兩江範圍,且先將浦口的事查明了再說吧,滋軒(鹿傳霖)以為如何?」 鹿傳霖脾氣雖倔,在王爺面前卻不敢頂撞,便換了口氣道:「也好,就照王爺的話辦吧,不過在擬旨給兩江時,份量得加重些,命西江總督「確查具奏,毋稍徇隱。」不然劉鶚無縫不鑽,又會被他搪塞彌縫,弄得不了了之的。」 顧康民本和劉鶚過不去,忙應道:「是,司裡一定會從嚴飭辦的。」 奕劻也只得敷衍道:「是啊,是該好好查辦。」 下值後回到王府,奕劻與心腹馮允中閒談了劉鶚被參的事,允中常常得到劉鶚的銀錢饋贈,立時寫了一封密信,通知劉鶚速往兩江總督衙門打點。 鐵雲收到允中的信時,已是光緒三十二年新春了,他接信後心中不慌,一則有太親翁程文炳撐腰,他們兩人是地皮公司合夥人,鐵雲若是有罪,文炳也有不是,兩江總督如果照應了長江水師提督,無異也照應了他劉鶚,況且他心中有數,代福公司買的地是用茅金聲的名義,他自己名下的一千九百四十五畝確實沒有洋人股份,不怕調查,但是惟恐辦案委員認真徹查,把茅金聲挖了出來,嚴刑盤問,供出了福公司的事,把他劉鶚也牽連進去,這事就糟了。 於是立即寫了兩封信,一封給程文炳,讓他心中有底,別一封給馬貢三,匯去一筆銀子,囑他向兩江文案上打聽吳禦史的參案交誰辦理,然後上下打點,務使大事化小。過了一些日子,文炳先有覆信,他不知道茅金聲為福公司買地的事,理直氣壯,把陳瀏大罵了一頓,寫道:「吾等買地光明正大,玉帥(周馥)必能秉公斷案,倘劣紳陳瀏再行無理取鬧,吾將調遣水師一營登洲紮營護地,陳瀏縱有三頭六臂亦不能奪吾等之地。」 鐵雲讀了信,拍案大笑道:「軍門痛快!對付鼠輩橫行,只有用這等雷霆萬鈞的手段,使他們望而生畏。」 又過了半個月,馬貢三來了覆信,寫道:「參案已於去歲十二月二十六日遞達兩江,因對岸六合、江浦兩縣均屬江寧府管轄,此案已由玉帥批交江甯府徹查。府衙幕友素來相識,已遵囑上下點綴,前途無虞。陳某人雖亦與府中有往來,但生性吝嗇,只打秋風,決不肯破費一文也。待奏稿定奪後當再探報。」 鐵雲放下了心,先送羅振玉進京,出任學部參事,然後收拾行裝,應田邊之約,東遊日本,受到日本貴族和各界友人的熱情款待,也留下《東遊草》中許多豔詩。前後多次遠涉重洋去日本,究竟為了什麼,好事者紛紛猜測。有說是為了做生意蝕本,辦一樣,賠一樣,大概是到日本遊山玩水散心解悶去了;有說,不然,散心解悶何至連去多次,必是被人在太后面前告了,官府要抓他,所以逃到日本去避難了;又有人說,不對,他不是去日本常住,而是時來時往;哪裡像是避難,倒像是去日本出賣古董字畫的;更有人說,算了,算了,別嚼舌頭了,賣古董的人多得很,別人能賣,為什麼劉鐵雲不可賣,收藏得多了,處理掉一批,再買進歡喜的,這是玩古董者的常情,沒有什麼好議論的。 鐵雲初次去日本歸來,便接到馬貢三的函告,浦口沙地參案,兩江制台衙門已經複奏出去,認為吳文翰「原參大半得之傳聞」,茅金聲所購之地在六合縣境,與劉鶚所購的九濮洲、永生洲沙地牽連不到一起,因此只將茅金聲為福公司所購土地駁回不准,對於程劉土地仍然照舊,一樁參案暫告段落。劉鶚、程文炳這邊固然興高采烈,連答應照原價賣給陳瀏的三百畝地也作罷了。陳瀏偷雞不著蝕把米,豈肯幹體,便在外面大造謠言,說是兩江周制台也從劉鐵雲手中買了四百畝沙地,因此幫了他的忙,也是「地皮賊」。 不料這年七月,周馥調任兩廣總督,繼任的是剛剛出洋考察憲政歸來的風雲人物滿洲正白旗人端方,字午橋。陳瀏以為換了兩江總督,此番再告劉鶚穩可成功。殊不知端方酷好金石書畫,倜儻不拘小節,座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和鐵雲及王孝禹都是收藏古董字畫的同好,常相過從。端方到了兩江,特地邀請孝禹到南京來作客,鐵雲也去南京向端方祝賀,並說了浦口買地陳瀏誣控的事。端方笑道:「老哥不用擔心,陳某人若有稟控上來,我自會將他打發。」 三人又閒談起了碑帖的事,鐵雲說起了偶然在揚州以五百錢買到了宋拓全本《酸棗令劉熊碑》,世間僅存六本,且有四本殘缺,因此鐵雲把它看作至寶,認為是所藏碑帖中的第一帖。端方聽了大感興趣,便向鐵雲借閱,後來久借不還,索性提出要鐵雲把這份碑帖轉讓給他,鐵雲不好意思收他的錢,只得贈送給了端方,端方也不過意,準備作價一千元買下,鐵雲堅決不收。相持了一年多,才由孝禹調停,鐵雲再給端方宋拓《道因碑》、《聖教序》、《醴泉銘》,及秦璽漢印等珍貴古物,端方則統共酬謝七千元,了卻這樁公案。後世不明真相,以為後來鐵雲出了事,是因端方奪了劉鶚的《劉熊碑》,劉鶚心中不滿,兩下裡結了冤仇,而被端方所害,其實不然。 端方到任後,陳瀏又上了稟帖,控告劉鶚與程文炳,端方不予理會,很快就駁回去了。陳瀏怨憤不滿,又在外邊造謠,說是官司所以打輸了,是因為端制台得了劉鶚賄賂的沙地四百畝和珍貴碑帖。這個謠言沒有扳倒端方,因為他是朝廷的紅人,正按照端方等五大臣出洋考察回來關於實行君主立憲制度的建議,下詔宣示天下,以十年為限,籌備立憲,意在緩和國內外人士對政府的不滿,扶持搖搖欲墜的滿清統治。而劉鶚則不過是一介紳商,只要一旦風吹草動,厄運便將降臨到他的頭上。 四十六 袁世凱進了軍機處,鐵雲危機四伏 浦口買地這根導火線,嗤嗤地越燒越前,眼看快要引爆,炸得劉鶚粉身碎骨了,可是他仍以為內有慶親王,外有端方,可以高枕無憂,殊不知大禍就在眼前。 陳瀏不甘失敗,依然到處投遞稟帖,控訴劉鶚,這些稟帖投到了軍機處,投到了主管洋務的外務部和主管郵電鐵路的郵傳部。恰巧光緒三十三年(公元一九〇七年)七月,直隸總督袁世凱和湖廣總督張之洞同時奉召進入軍機處,袁以太子少保兼任外務部尚書。這兩個人都非一般對奕劻唯唯諾諾的軍機大臣可比。張之洞年過七旬,倚老賣老,一向傲慢自信,遇事敢言,並不怎麼尊重顢頇的王爺。那袁世凱是後進之人,才四十九歲,又非科甲出身,資格嫩得很,難與之洞抗衡,可是他手中掌握著北洋六鎮(師)新兵,便是後世的北洋軍,他們繼承湘軍和淮軍的衣缽,拿官家的餉銀,聽袁世凱的指揮,實則是私家軍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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