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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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還敢要你陪嗎?你在上海十來天,魂也不知到了哪裡去了,女兒辭靈,出殯,哪一次你去過了?出殯那天,我病得昏昏沉沉,也硬撐著由耿蓮攙扶了去為女兒送靈,直至京江公所,看著女兒的棺柩停在那陰森森一大批棺木中間,無人作伴,我心痛如割、又昏倒在地,那時的你呢?那一天你做了些什麼?你一整天上飯館,逛窯子,看馬戲,你還像是做父親的人嗎?」 「哎呀,若英,你誤會了,那都是不得已的應酬啊,義善源銀號的焦掌櫃焦樂山,瑞嘉洋行洋大班邵依克,還有龐道台,那是老前輩,又有要事商量,能夠抽身不顧嗎?我已和紹周打過招呼,他熟悉我的朋友,也說那些應酬不能不去,出殯的事反正有他調度,可以不必參加了,你想想,我是那麼硬心腸的人嗎?」 若英這才緩和了語氣,說道:「好吧,送走了女兒,我也該回去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誰也別向誰告別了,若是記得家中還有老太爺、老太太的墓塋,清明時節來上個墳,盡一盡孝道,若是記不起了,也只能算了。現在都往上海跑,往北京跑,大老爺一家都來上海了,我若是也學你們的樣,帶了亞辛到上海租界來另租一處屋子,不用操勞家事,成天打打麻將牌,享享福,清清淨淨過後半輩子,你那淮安老家還成個家嗎?」 鐵雲急了,連忙打躬作揖道:「若英,別生氣了,淮安老家還得你支撐,安劉者若英也,你這棵頂樑柱若是抽身走了,劉家大廈就屋坍牆倒,全散了。請你念在昔日的情義,把淮安的家再維持下去吧,雖說我們在外面風光甚好,總得為兒孫留個退步,若是我不在了,兒孫回到淮安還能不愁衣食居住,這都得感激你了。」 耿蓮在旁勸道:「太太,老爺的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看在二十幾年夫妻面上,就原諒了老爺吧。」 若英忽然嚴肅地說道:「鐵雲!現在想到了要為兒孫留後步!可是你實際幹的卻是在掘斷自己兒孫的後路啊!」 鐵雲愕然道:「這是什麼意思?」 若英道:「前天羅先生來看你,你出去了,亞辛請先生坐了一會,他對亞辛說:「令尊前年在北京自作主張,從俄國人手裡買了大批太倉存米,平糶給城中難民,雖然是做的好事,可是未經朝廷批可,將來認真查辦起來,犯了盜賣太倉官粟的罪名,是要抄家充軍的。現在軍機處有王中堂給鐵雲頂著,萬一不在了哩,還能永遠保鐵雲無事嗎?」我想羅先生的話很有道理,若是果真如此,兒孫豈不一貧如洗,還能不愁衣食?」 鐵雲悶悶地思索了一會,說道:「我想不致於鬧到這個地步吧?既然你不放心,不妨把家中存在錢莊的款子換個戶名,至於田地房產那是沒法遮蓋的,只能聽其自然了。」 「待我回去再想辦法,最要緊的還是你自己今後行事務必小心,站穩腳跟,不要冒冒失失,招人攻擊,為了貪圖賺錢而弄得傾家蕩產,合家受害,那就太不划算了,你應該多為家門,為兒孫著想。」 鐵雲笑道:「若英成了嚕蘇老太了,我幹的都是利國利民的正經事,怎會落到那樣不堪的下場。」 鐵雲雇車搭船去了,第二天,若英也帶了大縉和耿蓮回淮安去了。佛寶過早地離開了人世,若英淒淒惶惶,覺得格外地孤獨,原先使不盡的勃勃生氣,突然憂憂鬱鬱地驟然失色了,她回到淮安,在惜陰堂辟了一座經堂,安上一座鍍金佛龕,龕中供的玉佛是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若英將家務交給耿蓮管理,一心皈依佛門,木魚聲聲,參佛誦經,全副精神都寄託在虛無縹緲的仙神世界中,祝禱佛寶超生天界,祈求上蒼降福劉門,免遭不測的災禍…… 四十三 鐵雲厄運重重,可是文學名著《老殘遊記》卻在這時候誕生 鐵雲回到北京,才知京中大亂之後,病疫流行,家人劉升病死,代步的老灰馬也病死了,安香病了一陣幸而痊癒,李貴是鐵打的身子,安然無恙。安香埋怨鐵雲不該出門那麼長時間,接了她生病的電報也不馬上趕回來,鐵雲少不得親熱溫存了一番,說道:「我本打算五月底回京的,接到電報,急得不得了,做夢都是回到京中和你重聚,所以回絕一切應酬,才幾天就動身回來,你說我的心不都在你的身上了?」 安香這才回嗔為喜高興起來。鐵雲問她,哲美森帶回來的首飾收到了沒有,歡喜不歡喜?安香嫣然笑道:「都收到了,虧你放在心上,究竟是上海的款式,精巧得很,可惜病了,還不曾戴過哩。」 鐵雲笑道:「明天請笙叔與子谷夫婦、虞希、夢青,和福公司幾位洋人來吃晚飯,你把它們戴出來吧,也讓大家欣賞欣賞。」 鐵雲回京後,加緊為福公司辦事,河南礦務章程已由河南撫台報到朝廷,又有禦史鄭忍贊上章彈劾代劉鶚出面的翰林檢討吳式釗和預豐公司程恩培,「慣辦礦務,藉端漁利。」幸虧慶親王和王文韶幫忙把彈章壓了下去,奕劻命吳式釗先與羅沙第在借款合同上畫押,為了敷衍外界輿論,在批文中添了一段滑頭的官樣文章:「由河南巡撫劉樹棠隨時察看,如果有從中漁利情事,即行撤換。」隨即,為運輸河南礦煤而興建的澤浦鐵路道(道口)清(清化)段(今河南滑縣至博愛)也動工了。澤浦鐵路全線從山西澤州(今晉城)到江蘇南京對岸的浦口,準備將晉煤經火車運到長江沿岸碼頭,然後轉船運銷海內外。 奕劻和王文韶後來都得到了福公司酬謝的股票,票面共有八千英鎊之多,約值十萬銀元,當然也少不了有鐵雲的一份,有股票,也有現銀。那個時候向洋人借款都按九折實收,而且是明明白白寫在合同中的,以劉鶚經手的道清鐵路借款為例,合同要點是: 借款數目 英金七十九萬五千八百鎊 折扣實數 九折 合七十一萬六千二百二十鎊 長年利息 五厘 借款年限 三十年 借款公司 倫敦福公司 扣下的那個一折(百分之十),稱為回折,或是傭金、手續費,便是當時中外經手人的「合法」好處。盛宣懷就曾拿了不少借款回扣。當時上海租界上的洋行買辦,除了幾百元固定月薪外,全靠傭金和雜項收入致富,進出口貿易傭金大體是百分之三左右,一般洋行買辦一年回傭收入上萬元,多的如滙豐銀行和怡和洋行買辦一年五萬元,上海英美煙草公司大買辦鄭伯昭一年傭金則達五十萬元,劉鶚幾年才得一次千分之一的借款傭金,大可不必大驚小怪了。 除了河南煤礦以外,鐵雲又為福公司聯絡杭州在籍內閣中書高子衡,借款開採浙江四府礦產,已由浙江撫台奏請皇上批准。鐵雲不滿足於這些成就,那靈敏的頭腦和超越同時代人的經濟意識,使他跳出礦路的範圍,計劃開闢另一番經營天地。他想,既然澤浦鐵路的終點是浦口,那個地方將來必定會繁榮起來,地皮價格也會飛漲,現在大家都還不知道澤浦鐵路的事,(津鎮鐵路計劃則是在三年之後才有人議論改為津浦鐵路),何不搶先在浦口一帶大量收買江心洲廉價地皮,將來經營商埠,建造車站、碼頭、倉庫、商店、旅館、民房,或者將土地零星分割,高價轉售,既繁榮了地方,也取得高額收入。他想定了主意,便寫信給親家程恩培,說了自己的打算,請他轉問太親翁、長江水師提督程文炳有無興趣合作辦一個浦口地皮公司,收買地皮,經營商埠。他在信中寫道:「令尊大人總館長江水師虎符,威鎮一方,熟悉當地情況,聲望夙著。出面收買江心沙地,必定省卻許多周折,而僕略諳經營之道,添為綠葉,追隨太親翁左右,當可附驥尾而淩霄漢。」 恩培把鐵雲的意思轉告了父親,文炳欽佩鐵雲的眼光,也想從中發一大筆財,兩下裡一拍即合。這一年的八九月間就由程文炳開始陸續代買下浦口江心沙洲的土地,也為福公司買下了一些,不過是用鎮江人茅金聲的名義,以免受人責難。這裡,鐵雲又為自己埋下了一個禍根,洋人是不許在非通商口岸的內地擅自買地的,鐵雲雖用了障眼法,借用姓茅的名義,可是此人怎會和福公司羅沙第等相識,明眼人一看即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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