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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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此時已改名外務部,鐵雲乘高子谷與鐘笙叔連袂攜眷回京複職之便,托他們護送繼室鄭氏安香到北京同住,茅氏和王氏則仍住在上海。大哥孟熊嫌家居寂寞,也攜了大太太和子女遷居上海英租界,住在大沽路昌壽裡,鄰近北成都路安慶裡鐵雲的住處。淮安只留了若英當家,和兒子大縉還有嘉麗留下的小女兒龍寶同住。外帳房仍由忠心耿耿的王幼雲掌管,總管劉澤也留在淮安,所以孟熊兄弟甚是放心,嗣子大章成親後早已遷居上海。羅振玉則應湖廣總督張之洞之聘,去武昌擔任湖北農務局總理兼農務學堂監督,接著又由鐵雲資助在上海創辦了《世界雜誌》,聘王國維為主編。 是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慈禧皇太后與皇上從開封回鑾,新班軍機大臣榮祿、王文韶、鹿傳霖隨駕回京,軍機章京顧康民在聯軍破城後來不及逃走,藏匿在家中,這時也大搖大擺地出來迎駕。不是冤家不碰頭,恰巧這天早晨鐵雲也興奮地擠在迎駕人群中趕熱鬧,沈藎勸他小心些,為了買賣太倉米的事,恐怕軍機追究,還是少抛頭露面為好,鐵雲不聽,恰和顧康民擠到了一塊兒,康民一回頭,見是劉鶚,他在城中挨餓時,曾經沾光買過平價米,對於米的來歷,打聽得一清二楚。這時小眼珠子一轉,嘴角牽了兩牽,冷冷地說道:「原來是江南大善士劉鐵雲君,閣下這一年夠辛苦了,太平中倉的米都給你賣光了吧。」 鐵雲心中咯噔了一下,心知此人鬼祟不懷好意,慌忙分辯道:「俄國人原打算把倉米燒毀,兄弟仰承上天好生之德和朝廷嘉惠臣民之恩意,請示了李中堂,由救濟善會買了下來接濟京中難民,兄弟不過跑腿罷了。」 「很好,很好。」康民奸笑道:「朝廷會記住閣下的「善舉」的。」 鐵雲碰到這個和他過不去的人,未免有些掃興,不願和他糾纏,掉過身擠到別處觀看去了。迎駕完畢回家,仍然鼓起興致寫了四首迎鑾詩,中間寫著「風雪不侵清世界,臣民重睹漢衣冠。」歌功頌德,淋漓盡致。 當天御駕回宮,隨駕大臣都回府休沐去了。次晨顧康民入宮,至軍機堂請安問候之後,便將劉鶚盜賣太倉米的事稟告得詳詳細細,鹿傳霖喝道:「這還了得,應交戶部徹查嚴辦!」王文韶聽了皺了皺眉,心想:「劉鶚也太多事,雖是善舉,卻又惹出亂子來了。」想了一下,不能不為他說幾句公道話,於是婉轉地說道:「這件事,我回家之後,聽得在京的人士說,劉鶚和上海來的慈善家,護送遇難官商回鄉,施診掩埋,糶米救荒,做了不少善事,城中的口碑甚好。賣米的事,聽得家中人說是從俄國人手中花錢買下來,然後平糶救濟,兵荒馬亂,一時無法向朝廷請示,情有可原,我看且待情況弄清楚後再說吧。」 領班軍機大臣榮祿是太后的心腹,李鴻章的拜把兄弟,也是滿大臣中比較明白事理的,這時說道:「此番京中餓死了很多人,若不是劉鶚他們救濟,餓死的人更不知多少,對於存心做善事的人,應當見大節而恕小過,不然今後誰還敢挺身而出挑重擔做好事?如今大亂之後,百廢待興,還是把要緊的事先辦,這件事就先擱一擱吧。」 鹿傳霖去年還是江蘇巡撫,聯軍打進了北京城,「求功名莫如勤王」,他帶了六千兵士趕到太原,一路護送御駕到西安,時來運來,得到太后賞識,才讓他做了軍機大臣,在科舉上也比王文韶晚了十年,所以對於劉鶚之事不再爭論下去。後來都察院有人上了奏摺,檢舉劉鶚盜賣公糧,也被榮祿壓了下去,劉鶚僥倖太平無事。然而他盜賣太倉存米的壞名聲已經傳遍朝中,有人攻擊他通洋賣國,有人說他從中得了多少好處,不然為什麼幹得那麼起勁?偏是鐵雲行為不檢,曾於六月間穿了和服應邀去日本公使館迎謁來華的日本貴族近衛公爵,回來後還沾沾得意地大加讚揚,那時和約尚未簽訂,中國與聯軍處在交戰狀態,鐵雲這番舉動引起人們的震驚和議論,「漢奸」一詞和「盜賣太倉官米」的名聲深入到很多達官貴人的腦中。他現在有王中堂庇護,萬一文韶去職,新掌權的人物和鐵雲算起總帳來,就災禍臨頭了。 四十二 佛寶之死 若英在淮安度過了冷清清的光緒二十八年新年,李貴忽然從北京來到,給二太太請過了安,遞上了鐵雲的家書,若英對鐵雲的心腸已經冷了,未拆信就撇撇嘴道:「二老爺又是兩三年未回家了,前年從北京回到南邊,也不曾回家看看,只知往家裡要錢,這信不看我也明白,大概又是來要錢了,是嗎?」 李貴搓搓一雙肥厚的大手,嘻嘻笑道:「是要錢,京裡開銷大,不夠花啊,您看了信就明白了。」 若英詫異道:「二老爺留在上海的兩房姨太太,還有大章、大黼他們的日常開支,都由我這裡按月匯去,他一個人在北京能有多大花銷,莫非又都用在古董上了,要買那麼多幹嗎?這可是個無底洞。」 李貴嘻嘻地只是說:「二太太先看信吧,大概二老爺會在信裡報帳的。」 若英拆信讀了,不住皺眉,怒道:「什麼報帳?你家老爺又要一萬兩銀子,說是洋人去河南辦礦的傭金還沒有到手,立等錢用。哼,好興致!還要一張古琴,二老爺和你說過了嗎?」李貴十分敬畏二太太,心中不斷打鼓,暗暗吃慌,「糟了,二太太要問到點子上了。」只得含糊回答:「是,二老爺和我說過,回來問二太太要錢,還要一張琴。」 若英疑惑道:「二老爺在家不常操琴,怎麼忽然想到要取這張琴了?」 若英疑心既起,便覺鐵雲近年舉動處處可疑,他坐到堂中桌旁,把信攤在桌上,以手支頤,反復思索了好久,忽然轉身怒道:「李貴,你說老實話,是老爺又在北京討了姨太太了嗎?」 李貴心一慌,不覺說漏了嘴:「二太太、二老爺討的不是姨太太。」 「什麼?不是姨太太又是什麼?」 李貴嚇得不敢開口,若英拍案怒道:「李貴,你敢不說實話?」 李貴撲通跪到地上,叩頭道:「二太太,別生氣,是二老爺關照瞞你的。二老爺吩咐下人都稱新娶的叫太太。」 若英面色刷白,急問道:「什麼時候討的?」 「前年四月。」 「那時不是在上海嗎?」 「二老爺送高太太去南京,認識了姓鄭的小姐,就娶回來住在蘇州,去年十月跟了高老爺去的北京。」 「那麼這張琴定是拿給那個姓鄭的女人彈的?」 「大概是的。」 若英不再問了,鐵雲徹底背叛了她,另娶續弦了。她只覺心中透涼入骨,眩眩暈暈,搖搖晃晃,幾乎支持不住。身旁的大丫頭金鳳急忙扶住了她,又向客堂門外張望呼叫:「耿蓮姐姐,耿蓮姐姐快來!」女總管耿蓮聞聲過來,見了這等光景,先是一嚇,罵道:「李貴,好小子,你怎麼把太太氣成這個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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