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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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先生走到屏風後面,只聽得他和安香輕輕的說話聲,安香的吃吃笑聲,眾女眷嘻嘻哈哈的敦促聲,還是淑芳作了主,說道:「就請劉先生過來吧,他是子谷的好友,一路護送我們從北京到南京,辛苦得很,我還要向他敬酒哩,讓老太太也見一見。」 宋大先生笑著說「好!」於是走到屏風邊上向鐵雲招招手,鐵雲性急難挨,早已起立恭候,急忙跟了宋大先生進內,先拜見了宋老太太,接著淑芳向他敬了酒,然後不露痕跡地為鐵雲一一介紹了同席的女眷,故意最後才走到垂首含羞的鄭安香面前,說道:「安香妹子,我給你介紹一位大名鼎鼎的貴客。」 安香聞聲羞答答地微微抬首睃了鐵雲一眼,款款地站了起來,剛才宋大先生已經向她說了鐵雲的來意,未出閣的女子畢竟羞與陌生男子見面,仍然低下粉頸,漲紅了臉忸怩不語。淑芳給兩人介紹了一下,鐵雲笑向安香一揖道:「今晚有幸,得和小姐見面。小姐多才多藝當今少見,剛才那一曲《小宴》使我五體投地。」 安香垂首含羞道:「我是班門弄斧,不值先生一笑。」 「哪裡,哪裡,剛才聽得我如醉如癡,還不曾道謝哩,讓我借花獻佛,敬小姐一杯,以表寸心。」 說罷斟了酒,便欲與安香同飲,安香羞答答地哪裡肯,淑芳笑道:「劉先生的敬意,妹子就抿一口吧。」 安香只得微微抿了一口,飛蝴蝶似地轉身一閃,離席逃進內房去了。 鐵雲和宋大先生回到外間席上,總覺酒不香,食無味,談無興,坐不甯,原來一腔情懷早隨了安香去到內院。說來也是姻緣巧合,安香年已三十,既無若英年輕時的美貌,又非瑞韻初嫁時的窈窕少女,更比小妾王氏大了十多歲,然而所謂「先聲奪人」,隔席聞笛,先已有了豔慕之忱,又愛她多才多藝足可享盡閨房唱和之樂,而門第相當,大家閨秀的風範,足可作為正室夫人對外應酬,又令他有了續弦的意思。他是個極會衝動的人,這個心思一旦勃起,就不加思索一發不可遏止,待到席散,便托宋大先生為媒。 安香初嫌鐵雲太老,黑蒼蒼臉龐,小小的眼睛,濃濃的兩撇八字鬍子,和自己如一朵鮮花般的白嫩容貌太不相稱,淑芳和宋母等一再婉勸,想想自己年齡不小了,未必能再找到年輕貌俊的如意郎君,只得勉強允承。於是淑芳正式來鄭府提親,鄭太夫人請女瞎子算了命,說是夫唱婦隨,可有十年榮華富貴,只是第十年上有一大關,十分兇險,若能過得此關,方能白頭到老。 太夫人聽了未免有些喪氣,便有些猶豫,無奈女兒年已三十,眼界又高,若是錯過了這段姻緣,只恐今後上了年歲,更難攀親,只得胡亂答應了。好在嫁妝早就準備妥當,鐵雲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安香娶到手,婚期越早越好。上海有兩房小妾同住,安香初婚,不願以繼室的身份和上海的姨太太、兒女們同住,免得掃興,淮安則是若英的地盤,安香更不能去住,而且他需要安香常在他的身邊作伴,於是在蘇州胭脂橋租了一所頗為寬敞的宅第,作為新房。三月,王氏在上海安慶裡養下鐵雲的第六個兒子大綸,鐵雲得信後,匆匆回滬看顧了幾天,又僕僕風塵趕到南京迎娶安香,將新婦帶到蘇州定居。他寫信告訴了大哥,請他瞞了若英。正是: 只見新人笑,哪管舊人惱,鐵雲終於背棄了若英了。 四十 鐵雲來到八國聯軍佔領下的北京救濟難民 正當鐵雲和安香在蘇州胭脂橋新居過著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新婚生活時,北京城中局勢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懷抱滿腔反帝愛國熱情的義和團被軍機大臣剛毅等所利用,召進了京城,同時又召來了甘軍董福祥部,嗾使他們攻打東交民巷外國使館,以為殺盡在京洋人,國恥可雪,國勢可強。董部甘勇乘機縱火焚燒劫掠,正陽門外大柵欄、西單牌樓、東城洋貨鋪一帶大火,延燒一萬多家,煙焰三日不絕,接著槍殺日本書記生杉山彬,德國公使克林德亦被端郡王載漪所統的神虎營旗兵所殺,隨即下詔與各國宣戰,並傳檄各省一致排外,見洋人便殺。 剛毅在盲目仇洋的氣氛中,又想起了未曾拿辦的「漢奸」劉鶚,於是請准太后,以通番賣國罪,下旨通緝劉鶚歸案嚴辦,幸虧鐵雲不在京中,逃過了這一劫。雖然通緝諭旨下到兩江總督衙門,命總督劉坤一設法捕拿劉鶚解京,可是那時候地方督撫以兩廣總督李鴻章馬首是瞻,認為朝廷盲目排外,所下詔旨禍國殃民,都是亂命,拒不執行。反而與駐滬各國領事訂立東南互保條約,保全了東南各省,劉鶚也倖免於難。 此時京中大亂,歐美列強早已蓄意進一步侵略中國,奪取更大的權益,這時見清政府正式宣戰,便以護僑為名,組成八國聯軍,五月二十一日攻佔大沽炮臺,六月十八日攻下天津,七月二十日開始進攻北京東城廣渠、朝陽、東便三門,七月二十一日黎明,慈禧太后倉皇帶了皇上化裝西逃,先到太原,後去西安。洋兵進城後搜殺官兵和拳民,恣意搶劫,無惡不作,城中來不及逃走的官民被清廷所遺棄,陷入一片恐怖之中。 兩廣總督李鴻章雖然奉調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與慶親王奕劻同為與聯軍議和的全權大臣,但他六月二十六日從廣州抵滬後,接連上了七次電報,要求朝廷明令「剿辦拳匪」,否則聯軍方面絕對不肯議和。慈禧被端王等包圍,遲遲不肯下詔,李鴻章逗留到八月十四日,接到「剿辦拳匪」詔書,才乘輪船去天津。 鐵雲惦念留在北京的中外親友,只知道鐘笙叔在北京失陷前已經攜眷南下,回到杭州去了,到了七月底仍無高子穀的消息,連福公司的兩名洋雇員也未見南下,音信阻斷,吉凶難蔔。子谷夫人淑芳從南京趕來,眼淚汪汪地托鐵雲打聽子穀的下落,可是京津被八國聯軍佔領,電報打不進去,郵路不通,向何處詢問?他請淑芳留在蘇州暫住,獨自去上海探聽,恰巧第二天上海中西報紙開始有了外國記者從北京發出的電訊,說是聯軍已向保定和張家口方向追趕中國皇帝和太后,並在城中搜殺清軍和拳民,街上遍地屍骸,腐氣沖天,餓狗爭食,狐狸晝出,不少官員平民被聯軍拉去作苦役。城中糧食供應斷絕,聯軍入城前米價已高達二十五兩銀子一包,破城後出了高價也不容易買到了。鐵雲讀了報上新聞更為子穀擔憂。到了八月中旬,福公司沙彪納和哲美森突然從北京南來,見了面就笑著大呼道:「僥倖,僥倖!我們躲在公使館裡,中國人天天進攻,還在隔壁翰林院挖地道埋炸藥,不料我們使館好好的,翰林院卻炸得光光的了,哈哈,實在是死裡逃生。」 鐵雲道:「恭喜你們安然無恙,現在聯軍進城了,城中秩序可以恢復了嗎?」 「不,不!當官的跑的跑了,沒有逃走的也有好多人合家自殺,或者關上大門全家餓死。城裡的事沒有人管,到處死屍,到處搶劫,又鬧糧荒,住在北京什麼事也不能幹,所以我們請公使館打了通行證到上海來快活快活,然後回國度假。」 「我在為北京城中的中國朋友擔心哩。」 「對了,對了,你們得趕快想辦法把北京的朋友接出來,日子長了,不被嚇死,也會餓死,中國人拿不到聯軍的通行證是跑不出北京和天津的。」 鐵雲問道:「羅沙第先生有電報來嗎?」 「有,他說中國時局太亂,允許我們回國度假,過幾個月等局勢平定了再回來,還托我們向你問候,河南和西山煤礦的事等他下次到中國來了再進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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