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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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雲笑道:「韓信善將兵,不如劉邦善將將,莫忘了叔蘊還是大哥識拔于寒微之中的哩。」 孟熊也笑道:「你也有份啊。人生在世,自己所辦不到的,能夠幫助別人做到,也是一大樂事。唐太宗能于百萬軍中識拔薛仁貴,今人何嘗不可以?他日羅叔蘊若能有所成就,我們也就不虛此生了。」 後來鐵雲又資助振玉創辦我國最早介紹國外教育情況的《教育世界》雜誌,日後羅振玉與王國維師生兩人都成了晚清民初成就卓越的國學大師,尤其對於甲骨文和殷周史的研究,開闢了這些學術領域的新紀元,和劉鶚的全力支持羅振玉,而振玉又提攜王國維是分不開的。 半月之後,鐵雲與若英將兒女婚嫁諸事準備就緒,辭別大哥,帶了大黼、大縉、佛寶,取道揚州前往上海,住在親家程恩培為他們在愛文義路三星裡租下的臨時寓所。 又忙碌了許多日子,兩樁婚禮都熱熱鬧鬧的完成,時已重陽,鐵雲與恩培惦念河南礦事,急於啟程。 離滬前一日,羅振玉前來三星裡話別,在樓下客堂間說了一些東文學堂情況,忽然躊躇著笑道:「在府上教了兩年書,與孩子們頗有感情了,這次大黼、大縉來了,惟有大紳留在北京,這個孩子讀書用功,也很聰明,我很思念他哩。」 鐵雲笑道:「你常常誇獎大紳,現在我的幾個大的兒子,大縉已經說了親了,十二歲的大紳還不曾,就給你做了女婿吧,你家三丫頭孝則不是很和他般配嗎?」 振玉連忙搖手道:「不敢當,不敢當,門不當,戶不對,太高攀了,不行,不行!」 鐵雲正色道:「我家老太爺也是寒素起家,什麼門第不門第,我是從不放在心上的。以足下的大才,將來必定得意,而且是扎扎實實的學問,風吹不倒,雨淋不掉,不似我處處為他人作嫁衣裳,冤家又多,雖然興得快,萬一風吹草動,那變化也就難說。大紳若能在你這樣有學問的岳丈跟前,再加琢磨培植,將來或許能成器,你若不嫌棄,我們就做個親家吧。」 振玉慌忙離座一躬到地道:「吾兄惠我太多太多,既蒙垂愛,謹當從命。」 次日,鐵雲和親家程恩培聯袂啟程,護送若英、大縉返回淮安。邀恩培至家中和大哥聚首了兩日,繼續出發,經徐州來到開封,住在豫豐公司客館中,當蒙公司總辦擺酒接風,第二天謁見撫台劉樹棠。劉中丞急欲開發本省礦產,苦於資金短絀,又沒有新法採煤的技術,聽說鐵雲能介紹洋人福公司促成此事,翹首仰盼了多時了,忽聞恩培陪了鐵雲來到,立刻大開轅門待以上賓之禮,親自站在滴水簷前迎接,邀入暖閣炕上坐了,殷殷寒暄,極其獎勉。聽說鐵雲是本省前開歸陳許道劉道台之子,更為驚訝欣喜,連說:「巧極,開封可算是閣下第二故鄉,促成豫煤開採,即是為桑梓造福了。」 鐵雲道:「繼承先父遺志,為河南謀福利,確是晚生的素願。」 於是款談更加親密融洽,隨即商定按照山西的辦法,由福公司以貸款形式投資一千萬兩白銀開採河南煤礦,礦區則由福公司派工程師來省勘定,貸款實付九成,也和山西一樣。具體談判則福公司以劉鶚與吳式釗為代表,河南以豫豐公司程恩培為代表。鐵雲與恩培從撫衙回來,隨即去電報局發了加快電報給北京羅沙第,囑他即與沙彪納來開封一遊。這是鐵雲與羅沙第商定的密碼,「一遊」便是「商談礦事」的代號,免得洩漏出去,又被嗅覺特靈的禦史抓住了辮子。當晚劉中丞設宴為鐵雲洗塵,接下來省裡各衙門官員紛紛盛宴款待,自從劉成忠告病回鄉,相隔二十三年,鐵雲大有衣錦榮歸之概。 這天鐵雲與恩培游了相國寺歸來,路上忽見一戶人家有一老人開門出來傾倒藥渣,邊走邊將藥渣灑了一地。這是自古以來的風俗,據說讓行人從藥渣上過去,可保病人早日痊癒。若是平常的人遇見了,不過繞渣而過罷了。偏偏鐵雲目光敏銳,忽覺藥渣中有些不尋常的東西,便俯身下去檢拾,跟在身後的李貴慌忙喊道:「二老爺別拾,晦氣!」 鐵雲笑道:「怕什麼!我不以為是晦氣,晦氣就沾不上我。」 他拾了幾片反復看了,卻不是尋常的藥材。那位倒渣的老人正要進屋關門,鐵雲急忙追了過去問道:「老人家,這藥是在哪家藥店買的?」 老人道:「就在相國寺東首馬道街保和堂藥鋪配的藥。」 鐵雲欣然道:「紹周,我們去保和堂問問。」 恩培道:「不用問,這幾片是龜板。」 鐵雲笑道:「我也認出是龜板,中藥稱為龍骨,可以治療驚悸、癲癇、盜汗。可是這些不是尋常的龜板,你看這上面好像刻了一些符號,說不定是古代的文字,不知是從哪兒得來,姑且去問問,也許刨根究底能弄出大學問來。」 於是他們尋到保和堂藥鋪,掌櫃告訴鐵雲:「這批龍骨是今年上半年安陽縣小屯村的鄉下人刨地種田時創出來的,實在是太多了,後來賣給各地藥鋪,小店也收了一些,您老若要,剩下的全讓給您,價錢好說,您留個住址,小店馬上派夥計送去。」 鐵雲欣然道:「好極了,店裡的龍骨我全要了,能再拜託你代我到安陽去收買嗎?我姓劉,這位姓程,我們住在豫豐公司,從上海來的。」 「行,咱立刻就辦,貨到了就送上。」 鐵雲回到住處沒有多少一會兒,保和堂夥計就挑了兩籮龜板來。雖然農民賣出前已將龜板上的泥土浸刷了一遍,到了藥鋪又揩拭乾淨,究竟年代久遠,那上面的字跡都被污垢填沒了。鐵雲吩咐李貴找一個木盆來,裝滿了水,將龜板浸在水中泡了好多時候,然後刷了又刷。後來藥鋪又陸續送了許多龜板來,也是這麼浸了又刷,刷了又浸,直到顯出了字。那些字卻不好認,鐵雲每晚靠在床上看看這片,又看看那片,嘴裡念念有詞地自言自語,「這是什麼字呢?實在叫人費猜。」有一晚,他突然高興地喊道:「李貴,李貴,我認出來了,這一片上刻的是「問……祖乙」不錯,是「問……祖乙」。商朝人習慣用甲乙丙丁等「天干」來取名,祖乙是商朝第十三代國王,所以這些龜板上的文字一定是殷商時代問卦的卜辭。」 看到李貴瞪了兩顆圓眼,愣愣地聽不懂,鐵雲笑著又道:「傻瓜,我再教你。商朝第十九代國王叫盤庚,他把首都遷到現在河南安陽小屯的地方,那時叫作殷,從那以後商朝又稱「殷」,統稱殷商,所以小屯出土的龜板一定是殷商時代的東西,離開現在足足三千多年了,那上面可能保存好多當時的歷史,是我們至今不明白的,可珍貴了!」 李貴似懂非懂,忽然開了竅,拍手大笑道:「我懂了,懂了,這些龜板是「天書」,老爺總算把「天書」認出來了。」鐵雲也大笑道:「不錯,不錯,是把「天書」認出來了。」 那時小屯殷墟出土龜板四處流散,北京、天津都有人收藏,鐵雲第一個把龜板上的文字——甲骨文斷定為殷商時代的卜辭,先後從河南、北京、天津等地搜羅了五千餘片,並且從中精拓了一千片於光緒二十九年九月用石印機編印成《鐵雲藏龜》一書,是中國研究甲骨文的第一部著作,羅振玉和王國維都是從劉鶚處第一次見到刻了文字的龜板,而引起了研究甲骨文和殷商古史的興趣,劉鶚在這方面起了很大作用,功不可沒。 劉鶚做福公司的買辦,跑河南談洋生意,卻在無意中從最土最土的龜板搜羅、研究、拓印中為我國開創了一門新學問,可見劉鶚不僅醉心於辦洋務,對於治學也有極敏銳的眼光。其實兩者是相通的,——都需要一副敢為人先的新思想和一往無前的闖勁。 當羅沙第和沙彪納趕到河南時,鐵雲已搜集了不少龜板。羅沙第見鐵雲房中放了幾籮筐烏龜殼,不知做什麼用,鐵雲向他解釋,羅沙第大吃一驚,喊道:「上帝,三千年前的文字,不可思議!劉先生搜羅這些是打算賣給歐洲人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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