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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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沙第喜道:「很好,很好!河南的事成了,回扣也是百分之一,要銀子,還是股票,都行!」 鐵雲笑道:「到時候再議吧。」 由於劉鶚如今是革了職的,聲名不好,成了眾矢之的,不能再出面了,決定由鐵雲邀請翰林院檢討吳式創充當門面,應付朝廷,實際牽線搭橋的工作仍由鐵雲來做。 羅沙第走了之後,鐵雲提筆給恩培寫信,才寫了「紹周親家大人執事」幾個字,忽然一個聰明活潑的少女閃現在他的眼前,喊道:「爸爸,你把我忘了!」鐵雲猛醒過來,擱下筆,拍拍腦袋自嘲道:「糊塗,糊塗,我怎麼把龍寶忘了,訂親三年,今年十七歲,該成親了,只顧辦洋務,把兒女婚事都耽擱了。」這一年,他五男三女,只有大章、儒珍成了親,屈指一算,次子大黼也已十九歲了,「該死,該死,實君南下時,走得匆忙,我又被參案糾纏,無心顧到家事,把大黼的婚事也忘了。」 於是首先提筆給家中若英寫了封信,告訴她親家毛實君和程紹周都在上海,打算同時送佛寶和大黼前去上海完婚,請她先作準備,待與兩位親家約定婚期,便回家與若英同往。然後又寫信給兩位親家,說是準備秋間送兒女來滬完婚,徵求他們意見,給恩培的信中並提到河南煤礦的事,邀他於兒女婚事完畢,一同前往開封洽談。諸信發出後不幾日,忽接黃葆年從山東泗水來信,寫道: 頃讀京報,知親家因晉礦之事掛誤,既在意外,亦在意中,不能不令親者痛而仇者快也。比年以來,親家所為甚是乖張,親洋人,遠君子,舉措不由正路,輒與太谷同仁之意向相違背,蘆漢鐵路頓挫在前,山西礦務又蹉跎於後,誠令教中同仁痛心疾首。屢書規勸,未見俯納,臨懸崖而不勒馬,逢貪泉而不止步,一發不可收拾,後果何堪設想,尤不能不為老友悚懼也。願以往事為鑒,以罷官為轉禍為福之機,匆貪圖奢逸享樂而冒天下之大不韙,幡然與往日之我決裂,遠絕洋人,修身律己,守龍川之教,以使世人刮目相看,則以親家之才幹,他日躋身朝廷,猶有可為也。 鐵雲悚然將信反復看了幾遍,喃喃道:「難道我在老友心目中竟是這樣一個叛經離道不可教誨的人了嗎?他捧頭沉思了好久,終於拍案而起道:「大清朝到了這樣積弱不振坐待瓜分的危急地步,如果仍然夜郎自大,故步自封,不趕緊奮起直追,借重洋人的資財技術,國家還能強盛起來,自立於世界各國之林嗎?這條辦洋務的道路我還是要走下去,至死不悔。至於貪圖享樂,固然是我的老毛病,但我辦洋務主要還是為了國家富強,為百姓憑空添了謀生之道,我自己得些回傭拿些錢過舒服日子,僅僅是個零頭,比起那些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的貪官酷吏,自問可以上對蒼天,下顧黎民而問心無愧,黃三先生,怎麼你也不理解我劉鐵雲呢?」 不久,兩位親家陸續來了回信,都同意在秋間為兒女完婚。慶蕃建議,目前鐵雲住在北方,大黼又已喪母,婚後可暫時住在他家。恩培的信則對河南開礦的事表示樂觀,說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省裡渴望借洋人之力以開採礦產,亟盼鐵雲早日成行。於是鐵雲帶了李貴冒暑離京南下,回到了淮安惜陰堂。 若英見了鐵雲,未談兒女婚事,卻先驚呼道:「老爺,你忙碌了半輩子,熬到了知府,怎麼京報上說是把你罷官了,沒有弄錯吧?」 鐵雲在西屋裡坐下來,捶了捶腿,淡淡地說道:「京報上沒有錯,是罷官了,中了奸人的暗算,沒關係,倒了再爬起來。」 若英道:「當然是要爬起來,可是千萬別再和洋人打交道了,連淮安都有人罵你是被洋人花錢收買了,替洋人辦事的漢奸,所以才被朝廷革職,你想想,家裡人的臉面往哪裡擱?」 丫頭端進洗臉水來,鐵雲一邊洗臉,一邊笑道:「太太,怕什麼,笑駡由人笑駡,洋務還得辦,為了振興大清,也為了撈些錢讓一家人都過得舒舒服服,家鄉人若是罵狠了,大不了丟下家產都住到上海去。這回我得了一大筆回扣,帶回來一萬兩給佛寶、大黼辦婚事,你看這不就是辦洋務的好處,不用你花一文錢了吧?」 若英氣惱道:「你真是老臉厚皮,我可受不了,大老爺也受不了,等一會你見了他,准保又是一頓責備。你現在算是發了洋財,不把家中這份家業放在眼裡了,你丟得下,我卻丟不下。你發的洋財,今年有,明年不一定有,家中幾十口人卻是年年要吃飯的,能指望你那捉摸不定被萬人唾駡的洋財?」 「好了,不談這個了,上海兩位親家都有了回信,實君有意讓大黼暫時住到他家,我想也好。佛寶的嫁妝和大黼的婚服都準備好了吧?」 「你這個人,操辦兒女婚事,不是丟到腦後忘得乾乾淨淨,就是急如星火,說辦就辦。我可早兩年就準備得八九不離十了,已差劉澤去揚州為佛寶定制了全堂紅木家具,還帶上兩張洋沙發,蠻像樣了,我們去揚州就可以裝船帶到上海去。若說還差什麼,就差你這位老太爺了。」 鐵雲笑呵呵地朝若英一揖到地,說道:「我就知道太太能幹!」 鐵雲接著又去務本堂見了大哥大嫂,孟熊也埋怨道:「你好不容易到手的知府怎麼給革了?淮安熟人多,問起來簡直無處容身,只好關在家裡不出門。」 「慚愧,不想帶累了大哥。可是這回我並沒有錯,是那些老頑固們和我過不去,特別是剛中堂。」 孟熊道:「你怎麼鬥得過剛相他們,還是安分守己回家過一陣日子,以後再想出路。決不要再為洋人辦事了,雖然能嫌大錢,卻丟了一家人的體面。我聽到有人議論:「可惜劉道台一生正直,卻養了個吃洋飯幹賣國勾當的不爭氣兒子。」你想我聽了多難受,你快把福公司的買辦辭了吧。」 鐵雲渾身震動了一下,霎時又羞又憤,抗聲道:「大哥,我相信我今天所做的事也許若干年後人人都可以做,並且被視為強國必經之道,大概我走得太遠了,特立獨行,所以不為天下人所理解,連羅叔蘊也不贊成我過問山西煤礦的事,說是利國家而不利自己,遲早受害。我卻不理會,希望大哥能理解我,我則儘量不給家中添麻煩。福公司的買辦是不能辭的,一則洋人少不了我,二則我生性散漫慣了,家中的錢確實不夠我花,我還要與程紹周去河南為福公司接洽採礦權,不過對朝廷則用別人的名義出面,我隱身幕後,總可以逃過那些軍機和禦史的耳目了吧。」 孟熊歎道:「做大哥的豈有不望二房興旺發達的,若干年後的事我不知道,目前的國情輿論,你卻應該顧到。你在申請承辦蘆漢鐵路時走差了一步棋,被人當作把柄,以致步步錯了,因此你以後必須格外小心。你若不聽,我也不能強你聽從,只得時時替你擔心,但望不要再有不幸降臨到你的身上。」 鐵雲笑道:「大哥也忒小心了,我不是孩子了,以後凡是為洋人和省裡辦事都經撫台批准,不會出事的,大哥儘管放心好了。」 兩人又談到一些親友近況,也提到羅振玉,他在劉家教了兩年書,不甘於教書糊口,很想吸取國外經驗,振興中國農業。鐵雲見他胸懷大志,資助他創辦農學社,出版《農學報》,又在淮安成立蠶桑改進所,推廣養蠶事業,頗有成效。終覺淮安局面太小,不能影響全國,而《農學報》需翻譯各國農學資料,當時翻譯人才缺乏,鐵雲又出資幫助他在上海創辦「東文學堂」,招收有志學員,聘請日本教師教授日文,畢業後翻譯日本農業科學著作,介紹到中國來。鐵雲道:「叔蘊最近有信來,東文學堂辦了一年多,學員漸漸多了,原來新馬路梅福裡的校址不夠用,由實君協助遷到江南製造局附近的桂墅裡,看上去氣象興旺得很。叔蘊還發現有個學生叫王國維的是個可造之才,而家境清寒,叔蘊免去他的學費,令他兼任學校庶務,協助編輯農學報,是一個好幫手。」 孟熊道:「叔蘊是個有眼光的人,他識拔的學生一定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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