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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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琴大驚道:「不好,莫非克家掉進去了,我要去看看。」 鐵雲勸道:「天寒風大,河冰結得厚厚地,車馬都能過去,怎會把人掉下去,姐姐莫聽他們胡說。」 「不。」素琴站起身道:「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說罷往外就走。 鐵雲急忙跟出店門,街上人們三三兩兩往河上跑去看救人。素琴行走如飛,一晃眼已出了城,趕到河上,只見有人正在冰窟窿邊撈人,卻撈不起來,鐵雲攙住三姐走近窟窿邊,素琴急著要救克家,人多體重,窟窿邊上的冰層漸漸裂了開來,鐵雲大喊:「三姐快逃,冰裂了!」誰知話音未落,素琴已經陷入了冰窟窿中,雙手猶在亂抓。鐵雲急忙上前挽住姐姐的手往外拖拽,不料腳底下的冰面一塊塊地崩裂,他也掉進冰河中了。只覺渾身冰涼,不但不曾見到莊克家,三姐也不見了,他兩手亂劃著大喊道:「三姐,三姐!快抓住我!」手揮腳蹬,猛醒過來,卻是一夢,猶覺神思惶懼,心頭猛跳。 鐵雲披衣剔亮了燈,用火柴點燃一支雪茄,慢悠悠地靠在床上吸著,默默地回憶夢境,不覺淚水又湧了上來,喃喃自語道:「難道三姐已經過去了嗎?這是她在托夢吧?」想到三姐會從此長眠不起,不禁淚水迸流,幽幽泣道:「三姐,三姐,你等等鵬鵬,讓我趕到家中為你祈福求壽。你不能走,你太苦了,千萬不能走啊!」 次日一早渡河,明知是夢,卻想在河上尋找冰窟窿的痕跡,哪裡能找得到?過了河,催促車夫揮鞭趕路,恨不得插翅飛回家中。這天上午終於進了淮安城,來到地藏寺巷家門口,雖然不見門上喪棚,料想三姐也只在旦夕之間了。匆匆吩咐門上家人取下行李,開銷車錢,惶惶然飛步進大門,過轎廳,拐了彎,穿過長長的夾弄,來到最後一進樹德堂前。忽見庭院中停了兩頂轎子,轎夫在轎旁等候著,若英和耿蓮扶了三姐搖搖晃晃地從上房出來,天色陰沉,而素琴面容慘白,瘦骨嶙峋,鐵雲眼花錯亂,又疑身處夢中,迷迷糊糊,魂飛魄散,撲通跪倒在素琴足前,抱住她的雙腿號啕大哭道:「姐姐,你真的不等我了,不要走,今天無論如何不讓你走。我願求上蒼損我的壽為姐姐添壽。姐姐,你太苦了,我要奉養你安度晚年,你不能走!」 素琴乍見兄弟,且喜且悲,也許是姐弟心靈相通,那淚水竟也無端地流了下來,卻被鐵雲抱住腿搖撼得頭暈暈地,不知鐵雲在說什麼。靠在若英身上,喃喃道:「好兄弟,你回來了,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 若英感歎道:「二老爺,你怎麼了?三姐不是好好的嗎,你胡說些什麼?」 「別騙我,這是夢,我又在夢中了,一鬆手,三姐就走了。」 鐵雲依然涕淚迸流,大哭道。 「真的,你哭糊塗了。」若英笑道:「這哪是夢?克家死了,三姐支撐著一定要去墳前祭奠哩。」 這一說,鐵雲越發號哭道:「果然是夢,克家真的死了,他是掉進冰窟窿裡死的,姐姐不能出去,去了也會掉進冰窟窿裡的。」 一家人駭然吃驚,若英道:「鐵雲,你大概路上中了邪了,怎麼胡說八道了,快起來,到我屋裡躺一會,等三姐回來了再好好敘談。」 耿蓮喝道:「二老爺快起來,你不是做夢,若不相信,掐掐自己的人中看疼不?」 鐵雲果真聽話,站起來掐了人中,竟覺得痛,擰擰耳朵也痛,又握住三姐的胳膊搖了兩下,實實在在是個活人,不覺又哭又笑道:「謝天謝地,三姐還在!」 忽覺一陣頭暈,兩眼漆黑,神志迷糊,竟然失去了知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幸虧一名轎夫搶步上前托住了。若英吃了一驚,喊了兩聲不應,急忙摸摸鐵雲太陽穴,歎道:「二老爺病了,額角好燙,燒得不輕,定是路上焦急,又受了風寒,快抬回惜陰堂去請醫生。」又向素琴道:「三姐,鐵雲人事不知,我只能留下來等醫生,就由耿蓮陪你去祭墳吧。」 「我等一會去。」素琴拭淚道:「我不放心鐵雲的病。」 素琴乘轎子來到惜陰堂,瞧著鐵雲睡下,劉澤去請來了醫生,大哥孟熊也聞訊趕來探視了,醫生診了脈,說道:「貴府二老爺路上受了風寒,又趕路勞累,急火攻心,上焦阻塞,以致突然發病。幸虧素來體質強健,脈象尚屬平穩,沒有大礙。此刻昏迷,乃是疲勞過度,猶如琴弦,繃得過緊也會斷裂的。服下清熱安神開竅藥,睡一二天,退去高燒,恢復疲勞,就會痊癒了。」 於是素琴放下心,含了一汪淚水和耿蓮去東門外莊家祖塋祭奠夫婿克家的墓塚。克家窮途潦倒,貧病而死,死前總算明白過來,寫了一紙遺書留給素琴,懺悔一生荒唐,給她帶來痛苦,求她寬恕,願來生犬馬報答。素琴心慈,究竟夫妻一場,暗暗地掉了幾滴眼淚,托耿蓮給她變賣些首飾去為克家辦喪事。耿蓮和二太太說了,若英立刻將首飾還給了三姑太太,說道:「鐵雲雖不在家,我卻可以作得了主,首飾您留下,我另外拿出五百兩銀子來,差劉澤用您的名義去莊家資助喪事,您看可好?」 素琴感激道:「好雖好,我卻過意不去。」 「克家是鐵雲的姐夫,親戚之間理當相助,有什麼不過意的。不過這件事也當讓大老爺知道,聽聽他的意見,不能把他撇在一邊。」 耿蓮去請大老爺到樹德堂來,素琴默默啜泣,若英代說道:「大老爺,克家死了,臨終前寫了一紙遺書,表示懺悔,求三姐寬恕,您請看。」 孟熊看了歎道:「克家早幾年覺悟多好!」 若英道:「三姐念他臨終悔過,打算變賣首飾助他安葬。」 孟熊叫道:「放著兩個兄弟在,怎能動三姐的首飾?」 「是啊,我也是這樣說,所以剛才和三姐說了,準備拿出五百兩銀子為克家辦喪事,當然只能一切從簡,不過是買一口棺木,築一座墓穴罷了,還請大老爺作主。」 「很好,另外我再拿五百兩銀子出來,打發他剩下的那幾個姨太太,資送她們回娘家去,莊家的事就算了結了。」 素琴為了克家臨死尚有悔過的意思,不覺勾起了初嫁時的往事,少年夫妻究竟也曾有過一段甜美的日子,此時不禁都湧上了心頭,忘了惱恨,只有憐惜,悲傷哀歎,竟是病了。這一病,醫藥無效,飲食不進,一天天的沉重起來,若英急了,才發了一個加急電報催鐵雲趕速回家探視。昨天,劉澤料理完了克家棺木安葬,豎了墓碑,栽植了松柏。女兒文娟、文穎參加完葬禮,回來稟報母親,素琴又默默地落了淚。女兒走了之後,她一夜哀思不能排解,今日早上命丫頭請二太太過來,說要去克家墓上看看,無論若英怎麼勸阻,素琴只是不聽。又請來了大老爺,也勸不住,只得依了她,喚來了轎班,把轎子抬到樹德堂前等候。素琴由丫頭老媽子服侍了起床梳洗,換上素妝,究竟久病體虛,一陣陣的眩暈,哪裡站立得穩?若英又勸她不要出門,素琴仍然不聽,正被扶出屋來準備上轎,恰巧鐵雲趕到。 素琴祭墳時傷感過甚,在墓前昏厥過去,耿蓮急忙救醒,用轎子抬回家來,扶上床歇息。素琴念夫君之不幸,哀身世之孤苦,憂憂鬱鬱,病情愈發沉重。 鐵雲睡到次日近午,方才醒來,伸伸懶腰,賽如無事一般,笑向若英道:「我好睏啊,眼皮像膠住了一般,糊裡糊塗怎麼竟睡不醒了。」 若英叫道:「老天爺,你睡了一天一夜,把一家人都急壞了,你還若無其事。」摸模他的額角,喜道:「阿彌陀佛,總算退燒了,頭暈嗎?」 「不暈,不暈!」鐵雲掀被起來道:「我又不曾生病,還要去看三姐哩。回來時好像見到她站在屋簷下,是怎麼回事?難道眼花了,或許是做夢吧?」 若英講了原委,說道:「三姐從墳上回家,身體更不行了,剛才我去看過她了,你快去看看吧。」 鐵雲一蹦下床,一邊穿衣,歎道:「克家如此無情無義,到頭來三姐還是這樣顧惜他,心腸實在太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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