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六九 |
|
鐵雲大笑道:「買古董碑帖是花大錢的玩意兒,一件就是幾百上千,若是盡我興子買來玩,一年至少上萬兩,甚至二三萬兩。我已忍了幾十年,一旦傭金拿到手,就像大河開了閘,一定買個痛快,享受一下舒暢的無拘無束的豪奢生活,哪在乎現在這幾百塊錢,你還是拿去做皮袍子吧。」 瑞韻忽然噁心起來,酸水不斷上泛,鐵雲道:「怎麼了?胃裡不舒服嗎?」 瑞韻抿嘴皺眉道:「大概又有了小冤家,已經噁心了好多天了。」 鐵雲道:「我給你診個脈。」診畢,大笑道:「好啊,我們二房人丁興旺,又要添小寶寶了。」 瑞韻道:「老爺常去外地,我一個人在家,平時猶可,若是臨產時,千萬陪著我,我駭怕。」 鐵雲安慰道:「不要緊,分娩總在秋天了,那時候我不出門就是了。」 於是鐵雲陪了羅沙第和沙彪納去山西,見了商務局總辦候補道賈景仁、會辦、候補知府方孝傑和撫台胡聘之。省裡有煤無錢開採,福公司則有錢有技術,渴望佔有山西煤礦的開採權,經過鐵雲溝通,一拍即合,省裡放心,福公司滿意。決定由省裡成立一個晉東南礦務公司,具體經辦借洋債開礦的事,由方孝傑負責。胡中丞見鐵雲能幹,辦事顧大局,尚能為山西省著想,是個辦洋務的好手,索性借重他,委派為礦務公司會辦。鐵雲既是福公司買辦,又是山西省的官員,胡中丞將借洋債辦礦的事全權委託給他,劉鶚長袖善舞,可算是神通廣大的了。鐵雲從中撮合,先進行礦區勘察,花了半年時間,選定了晉東南潞州、澤州、沁州、平定州一大片地區為採煤範圍。 這中間,瑞韻產下一子,這時正是鐵雲十分得意的時候,以為可以依靠洋務起家,大展經綸了,便將孩子取名大經,是鐵雲的第五個兒子。 然後鐵雲又兩下太原與山西商務局官員商定由福公司貸款白銀一千萬兩,總工程師由福公司委派,所采之煤由福公司優先承購,借款以九折實付,即是回扣一成,這一成回扣一百萬兩是洋大班羅沙第、詹美森和山西官員的好處,當然也包括鐵雲的那個十萬兩。為這一百萬兩回傭的分肥,雙方相持不下,又磋商了好長時間,山西官員欲壑難填,以為煤是山西出的,這一百萬兩好處應全歸山西所得,好不容易商妥山西官員和洋人各得五成,鐵雲的一成仍由洋人酬付。只要礦事辦妥,這白花花的十萬兩銀子就到了鐵雲手中,而這還僅僅是辦洋務的第一樁好處,鐵雲得意極了,於是著手草擬章程,準備送回太原請胡中丞核定,但等奏報朝廷允可之後,福公司就可以大張旗鼓地進入山西開礦了。 鐵雲因家中常有洋人來往,半壁街房屋狹窄,經友人趙子衡慫恿,遷居宣武門外椿樹下三條胡同趙宅的餘屋。子衡是雲南昆明人,父親趙光于同治年間做過刑部尚書。 鐵雲的生活漸漸有了起色了,誰知他長時期和洋人來往,又頻頻出入太原官場,怎遮掩得過朝廷的耳目,正是螳螂捕蟬,黃雀早已窺伺在後,不知等著鐵雲的將是什麼樣的命運! 三十五 素琴之死 隆冬時節,鐵雲正擬再次去太原呈遞《山西礦務公司與英商福公司訂辦山西礦務章程》的定稿,忽然接到淮安家中發來的加急電報,那時候電報局不譯電文,鐵雲不知家中出了什麼急事,慌忙找出電碼本翻譯出來,乃是: 三姐病重,速返,衡 鐵雲驚慌地向瑞韻道:「不好了,三姐病重了,我得馬上動身回家,山西去不成了,讓李貴代我去一趟吧。」於是喊李貴到上房來吩咐道:「三姑太太病了,我要趕回家去,你代我去一趟太原吧。」 李貴呲牙咧嘴,搔耳摸腮道:「咱……咱和洋人合不來,也不會說洋話。」 「這次你一個人去,不和洋人照面。」 「見了撫台大人咱也不會敷衍,他若稱咱「老哥」,咱該稱他「老弟」嗎?老爺可得教教咱。」 傻瓜!你不用去見撫台。這裡有一份礦務章程,你帶了去送給那邊礦務公司總辦方老爺,前兩回去太原,你不是去過那個衙門嗎?」 「去過。」李貴活躍起來了,說道:「那個方老爺挺和氣,咱能和他說得來,反正交了章程就往回跑,北京家中沒個大男人看門哩。」 「不,你得在太原住幾天,等撫台看過了章程,沒有改動了,方老爺會寫回信給你帶回來。記住,必須帶個書面回信,懂嗎?」 「明白了,咱也是老公事了,這個還不懂。」 鐵雲隨手寫了一張給方孝傑的便箋,附上經羅沙第改定後的礦務章程,套上信封,封固了交給李貴,說道:「這封信千萬不能丟了,路上不許喝酒,不許向人家提起老爺的姓名,更不能走漏山西煤礦的事,懂了嗎?」 「那咱裝啞巴就是了。」 「好啊!」鐵雲笑道:「你若能裝啞巴就再好沒有了。」然後又吩咐道:「現在先去給我雇一輛雙套騾車,車夫和騾子都要身強力壯的,明天一早動身回淮安。」 鐵雲懸念三姐的病,一路上惴惴不安,風吹草動都覺心驚肉跳。颶風卷塵,黃日昏昏,夜犬狂吠,烏鴉晨叫,無不駭然以為是不吉之兆,不知三姐怎樣了。夜夜驚夢,一身冷汗,長大以後,從來沒有這樣強烈地思念過三姐。平時遠離三姐,已經習慣了,一旦忽接電報,才突然感到可能從此永遠失去了三姐,回家時,再也見不到這位世上至親至愛的胞姐了。他坐在車中,時時默憶幼時依依三姐膝下的情景,淚水濕了又幹,幹了又濕,任它沒完沒了的流淌,心淒淒而惆悵,意惘惘而神傷,這般憂思向誰訴說、惟有悄悄和淚吞下。 這天驅車來到黃河北岸的齊河縣城,天色已暗,不得渡河,便在旅店住了下來,一路風塵,倒頭便睡。才朦朧間,忽聽得門外人聲喧嘩,有人詢問:「北京來客劉鐵雲先生住在店中嗎?」店小二應道:「有,就在北屋東首那一間。」於是有人推門進來,喊道:「鵬鵬,鵬鵬,三姐來了,還不起來?」鐵雲急睜眼,果是三姐素琴,不覺又喜又驚,一躍而起道:「三姐,接到若英電報說你病重,可把我急壞了,披星戴月趕了回來,怎麼您竟好了?」 素琴坐下來道:「若英發電報時確是病得死去活來,後來忽然好了。所以急急一路迎了上來,怕你著急,我的腳都走疼了。」說罷不住撫摸小小的金蓮。 鐵雲詫異道:「姐姐怎麼不坐馬車。」 素琴道:「馬車半路壞了,又雇不到車,只得走了來,倒也爽快。你姐夫走得慢,還在河那邊不曾過來。」 「怎麼,您和姐夫一起來的?你們倆和好了?」 素琴笑道:「你還不知道,克家已經戒煙戒賭,改邪歸正,老屋贖回來了,我這次回去就要搬回老屋去了。」 鐵雲喜道:「想不到姐夫浪子回頭,也是姐姐的福氣。」 這時忽聽得門外有人驚呼:「不好了,河上有人掉進冰窟窿裡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