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六五


  之洞向來規劃宏偉,魄力甚大,在宣懷面前竟也顯得矮了一截,不覺吃驚道:「杏蓀,你可曾弄清楚,這個鐵廠虧損了大筆款子,你接辦了,不是派幾個司事的來管理就行了,首先得墊款一百萬兩償清虧空,方才可以著手整頓,這個,你能做到嗎?」

  「能!」宣懷大笑道,「為了大帥的知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何況不過一百萬兩銀子!」

  「好!有氣魄!」之洞多年包袱一朝拋卻,高興極了,拍著炕几笑道,「杏蓀,一言為定,漢陽鐵廠由你接辦,虧空由你彌補,蘆漢鐵路的事我立刻與夔帥會銜出奏,由老哥督辦。」

  宣懷離炕揖謝道:「謝大帥提攜。」

  「哪裡,哪裡,你是在幫兄弟的忙哩。」之洞接著問道:

  「不知閣下承建這條鐵路,能借得動洋債嗎?」

  宣懷笑道:「借不動洋債,還能空著手到武漢來?職道已經有了一個計劃,打算成立鐵路總公司,已與比利時國銀行界談妥了,只要朝廷批准成立總公司,就與比國銀行團接洽借款。」

  「那好極了。說來好笑,昨天來了一個叫做劉鶚的候補知府,在總署當差,也是上諭中提到要求集股承建蘆漢鐵路的四名商人之一,卻連銀行作保也沒有,空口說大話,恐怕不可靠,定是替不正派的洋人招攬洋股,斷送國家權利。」

  「大帥回絕了他嗎?」

  「這個人說不定和夔帥有些瓜葛,所以不想得罪,叫他過幾天再來,你先用電報詢問夔帥是否知道這個人,我再和夔帥商量怎麼處置。」

  宣懷回到寓處,向天津直隸總督衙門發了電報,次日接到王文韶的回電,中間一段是:

  劉鶚辦此,尤為可怪,予亦不知其人。鄙見,即使籌款,十得其五必系洋款居多。

  宣懷立即攜了電報去見之洞,回來又發電報給文韶:

  香帥謂:許、劉皆紕繆,方、呂不知其人。豈有一無名望之人,能招千萬鉅款?聞俱是洋人所為,不特入股而已。

  張之洞料想廣東許應鏘等三人也都不是可靠的人,若要奏請授權盛宣懷、必須先將這四個人打發掉。他命文案擬了個電報給王文韶,打算命許應鏘等三人來湖北,與劉鶚同去天津,請文韶考察揭破他們的欺詐行為之後,奏請朝廷處分。文韶何等乖巧,豈肯做這個惡人,當下複電之洞,說是這四個人不必赴津,請之洞就地考察,「一經犀照,當畢露真形也。」之洞一時哪裡查得出劉鶚聯絡洋人入股的證據,只得不了了之,派一個武巡捕去客店中答覆鐵雲:「蘆漢鐵路的事,日前盛杏蓀觀察來,說是借不動洋債,僅憑國內商股,湊不到那麼多錢,只得作罷,閣下可以回去了。」

  鐵雲上過轅門之後,只覺香帥對他甚為冷淡,心中惴惴然不知是吉是凶,今天武巡捕的傳話,忽如當頭一下重錘,猛地把他敲悶了,掙扎了一會,才恢復了鎮靜,拱手道:「多謝勞駕,請上複香帥,劉鶚便即離漢,不向香帥辭行了。」

  於是之洞命文案擬了奏稿,先敘許應鏘、劉鶚等「四商均不可靠」,然後保舉盛宣懷督辦蘆漢鐵路。皇上採納了王文韶和張之洞會銜的奏摺,批准成立鐵路總公司,以盛宣懷為四品京卿,授為督辦鐵路總公司大臣,負責興建蘆漢鐵路,(後來正式定名為京漢鐵路)。兩年之後又授權宣懷承辦京漢、粵漢、及滬甯、蘇浙、浦信、廣九諸線鐵路及其支線,盛宣懷成了中國的鐵路大王,統攬了全國鐵路、航運、電信,區區劉鶚怎能和宣懷相匹敵?可是鐵雲並不死心,立誓要幹一番如春雷驚蟄般的大事業出來!

  三十三 鐵雲又有新的宏圖

  武漢之行失敗,沒有使鐵雲氣餒。從漢口返回上海的太古輪船上,他默默憑欄眺望滔滔東去的長江水,沿岸停靠的一座座商務繁盛的碼頭,九江、安慶、蕪湖、南京,一個個躍入他的眼簾,他也逐處上岸去瀏覽了一番。忽發奇想:長江上下游數千里,腹地遼闊,縱使蘆漢鐵路建成了,也只有漢口一地可通鐵路,為什麼不另闢蹊徑在別處也築一條與蘆漢平行的鐵路直達東南富庶的城市呢?在北方,除了北京,只有天津可以作為鐵路起點,由天津向南,可以達安慶,也可以到南京,然而都只通過安徽,不如經山東穿越整個富庶的淮揚裡下河地區以達鎮江,這個打算當然也有私心,他是希望火車經過淮安家門口直至鎮江原籍,為家鄉造福。

  火車可由揚州用輪渡駁到南岸,將來如再從上海到南京築一條滬寧鐵路,鎮江就更加興旺繁榮了。他越想越得意,好似山窮水盡中豁然開朗,顯出另一番天地。「對!」他靠著欄杆,神采飛揚,幾乎大聲喊了出來:「這條鐵路就取名津鎮鐵路!跳出如來佛的掌心,無需再和盛宣懷嘔氣了。」他改變主意,在鎮江碼頭上岸,踏勘未來的津鎮鐵路終點站的站址,仿佛上諭早已批下,款子也籌齊了,只等開工,這回沒有人和他競爭了,也無需再找香帥,只要夔帥肯幫忙,事情就成了。鐵雲在鎮江、揚州走親訪友,玩了不少日子,過了重陽才回到上海。船在十六鋪碼頭停泊,鐵雲高高興興地上了岸,在英租界晉升棧開了房間,用客棧的德律風(電話)與老友汪康年通了電話。

  康年字穰卿,杭州人,光緒二十年恩科進士,與張謇同年,曾經做過張之洞的幕僚,現任內閣中書,是當時頗為活躍的維新派,比鐵雲小三歲,是在馬建忠座中認識的。甲午戰後,變法維新思潮蓬勃興起,光緒二十一年八月,帝党翰林侍談學士文廷式(字芸閣)在北京辦了強學會,康有為和梁啟超也在上海辦了《強學報》,鼓吹變法圖存,腳踩兩頭趕時髦的張之洞那時候正代劉坤一署理兩江總督,也暗地裡接濟強學報的經費,以窺察風向。頑固的慈禧太后知道了維新派活動猖狂,赫然震怒,立即封閉了北京強學會,張之洞見風向不對,也趕緊下令封禁了上海的強學報,搖身一變,又站到太后一邊了。於是維新人士由汪康年出面,於八月份創辦了《時務報》,聘梁啟超為主筆,租了四馬路望平街一座三開間二層樓房為社址,時務報館成了滬上維新派人士聚會之所。

  鐵雲知道康年正在館中,掛上德律風,便雇了馬車來到望平街,報館不像衙門,無需通報,噔噔地直上二樓,喊了一聲「穰卿!」便有人在南屋裡應聲道:「請進來!」鐵雲循聲推開前樓房門,乃是一間中西合壁的客堂,兩張大皮沙發旁邊是幾張太師椅,牆上懸掛了一些時人字畫,康年正與兩個朋友在談話,見鐵雲進去,慌忙從太師椅上站起身來,先向兩位朋友說道:「丹徒劉鐵雲來了。」接著招呼道:「鐵雲,等了你多日,怎麼今天才到?來,我給你介紹兩位朋友。」指著坐在沙發椅上一位四十多歲年紀,目光深邃,唇須濃厚,穿一身藍綢長袍的人說道:「這就是我的老年長,上一科狀元公,翰林院修撰南通張季直(張謇)。」又指著旁邊一位寬臉盤英氣勃勃的年輕書生,介紹道:「這一位是本報主筆新會梁卓如(梁啟超,後來又號任公)。」

  鐵雲驚喜道:「兩位都是當今大名鼎鼎的人物,鐵雲景仰已久,不料今日一朝得見,幸會,幸會!」

  張謇微微欠一欠身,算是招呼過了,啟超站起身來讓坐,鐵雲趕緊在旁邊太師椅上坐了,笑道:「《時務報》上登載卓如的《變法通議》,我已在鎮江拜讀過了,文章氣勢磅礴,如排山倒海,一口氣讀完了,猶覺心潮澎湃,極受鼓舞,想不到卓如還這麼年輕。」

  康年笑道:「卓如雖然只有二十四歲,卻是當今第一支筆。時務報靠他主持筆政,一定能吸引讀者。」

  啟超謙讓道:「我不過是後生小子,馬前卒子罷了,狀元公在此,才是天下第一支筆哩。」

  張謇笑道:「哪裡,哪裡,科舉文章怎能和政論文章相比?若要喚醒國人,立憲維新,非有卓如老弟這樣呼風喚雨的文筆不可。」

  梁啟超那時年輕,剛剛脫穎而出,還不如後來那麼國內外知名,謙和地笑道:「諸位前輩拿我取笑了。」

  鐵雲轉向張謇道:「我在京中聽說狀元公丁憂回籍,總須明年再回京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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