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六四


  「這個,我會見機行事的。現在請你給我斟酌一下。既然上諭將蘆漢鐵路交給王、張二帥督辦,惟有面見二帥,才能把事情定下來,我想先去天津見夔帥,然後去武昌見張香帥(張之洞號香濤),你看如何?」

  「也只有這樣辦了,見了二帥,萬一口氣不對,趕緊打住吧。」

  幾天之後,鐵雲留下李貴在家中照應,獨自乘火車到天津,住在和成客棧。次日備了手本,命旅棧夥計為他投帖,在府縣廳中等了好半天才蒙直隸總督、老年伯王文韶接見。文韶今年六十七歲了,白得發亮的圓臉依然紅潤潤的,未見壽斑,也少有皺紋,惟有鬚髮全成了銀白色,才有了老意,然而正因為上了年歲,言談舉止更顯得沉穩涵蓄,爐火純青,教人莫測高深。文韶在議事廳東暖閣接見了鐵雲,官場上的事,結盟兄弟發達了,都須繳回盟帖,改口以大人卑職相稱,鐵雲更不敢妄稱年伯大人,趕緊上前一步屈膝請安,說道:「卑府劉鶚給大帥請安。」

  文韶和氣地打量了鐵雲一眼,讓他上炕,鐵雲萬萬不肯,在下邊椅上坐了。文韶又看了一下他的手本,說道:「多年不見,可惜令尊早已故世,令尊當年曾經把賢昆仲託付給我,如今見你成才,使我高興。足下現在總署當差很好,望你好好地幹,為令尊增光。」

  「是,卑府一定遵大帥教誨。」

  「此番到天津來有什麼事嗎?」

  鐵雲站起來垂手回話道:「卑府一來請安,二來為承建蘆漢鐵路的事特來向大帥請示。」

  文韶心中微微一愣,若無其事地擺擺手讓鐵雲坐下,說道:「哦,原來你也要求承建,唔唔,勇氣可嘉,很好。但是府上是官宦之家,與商界未見得有多大往來,這一大筆資金能籌措得出來嗎?」

  「回大帥的話,只要能允許卑府承建,親友鄉鄰之間籌集股金並非難事。」

  文韶何等精細,料想劉鶚絕對籌集不到千萬兩銀子,瞅著他慢悠悠地說道:「皇上諭旨中決不許有洋股,我想你已知道了吧?」

  「卑府知道了,決無招納洋股的事。」

  文韶不相信劉鶚的話,何況已經內定盛宣懷總辦蘆漢鐵路的事,沒有他人插足的份,但他一向不願開罪於人,讓這位老世侄在背後說,「人情炎涼,王某人連老年侄也不肯照應。」還是讓他到張南皮那邊去碰釘子吧。於是溫和地說道:「足下有志幹一番事業,很好,老朽理當相助。只是這事以張香帥為主,你應該去面見香帥,請他點頭就行了。我這個人最是念舊,看在令尊面上,以後有什麼事還可以來找我。」說罷端茶送客。

  鐵雲辭出之後,文韶吩咐:「來客一概道乏。」隨即回到簽押房,命戈什哈召來盛宣懷,說道:「承辦蘆漢鐵路的事,我已去電香帥推薦閣下,尚無複電,也許他胸有成竹,電文中不便詳談。你還是去武昌面見,一切都可當場議定出奏,和我會銜就可以了。」

  宣懷麵團團比初入李鴻章幕中時發福多了,辦了二十多年洋務,財也發了,身也發了,唇上的髭須也有些灰白了,究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天津海關道是個肥缺,宮內宮外,各方注目,花錢運動的人很多,李鴻章下臺後,幸虧新任制台王文韶器重他,把他倚作左右手,仍然留任了下來。及至今年,終因禦史拾了些枝枝葉葉,上折彈劾。那時正有人走宮中的內線,打算花上若干萬兩銀子要挖宣懷的海關道,於是皇上乘機下旨將宣懷革職查辦。幸虧總督王文韶為他洗刷,得保無事,依然做他的招商輪船、電報兩局的總辦,現在又打算辦起了鐵路,雖然從中發了大財,究竟也為國為民辦了不少好事。當時聽了文韶的話,笑著道:「香帥和職道是熟人,他對職道很清楚,所以沒有複電,大概是要和職道談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

  「聽說他辦的漢陽鐵廠歷年虧損上百萬,進退兩難,大概要職道為他彌補吧。」

  「哦!?」文韶撫須沉吟道:「這筆虧空太大了,不大好辦啊。」

  「此事也不難,不過墊一筆錢,整頓一番,就可以轉虧為盈,如果香帥提出這個條件,職道可以答應。」

  「那很好,你就儘快去武昌吧,以免夜長夢多,或許變卦。」文韶的意思是擔心劉鶚先去武昌,花言巧語,或許會說動了張之洞,搶了宣懷的搖錢樹。

  鐵雲乘海船南下,在上海耽擱應酬了一段時間,然後改乘長江船轉往漢口。投店落宿之後,次日渡江至武昌湖廣總督衙門投遞手本,第一天門上擋駕,說是大帥公忙道乏。第二天挨進了府縣廳,白等了一天,謁見的人太多,沒有見著。第三天上轅門,塞了一份更豐厚的紅包給門上二爺,又等了兩個鐘點才喚了進去,在暖閣拜謁了名聲赫赫的張香帥。之洞年已花甲,一大部繞腮銀須飄然垂胸,眼風淩厲,官架甚大,瞅了鐵雲一眼,長眉微揚,問道:「爾為何事來見本部堂?」鐵雲惶悚地答道:「卑府是為了承辦蘆漢鐵路一事而來?」

  之洞日前接到直隸總督王文韶推薦盛宣懷的電報,心中早已有譜,目前國內辦洋務只有盛宣懷可靠,向外國銀行借債也借得動。忽見上諭中提到幾個陌生人要求承辦,便覺多此一舉,今天見鐵雲上門來見,更覺心煩。當下皺眉問道:

  「爾見過直隸夔帥了嗎?」

  鐵雲愣了一下,結結巴巴道:「沒……沒見過。」他怕說是已經見過了,會惹得香帥不高興。

  之洞不相信鐵雲的話,他從北京來,不會捨近求遠,先到漢口來的,大概鐵雲和文韶多少有些瓜葛,只是關係不深。於是又嚴厲地瞅了他一眼,問道:「爾能有多大資力招集商股?

  莫非其中有洋股吧?」

  鐵雲在之洞嚴察秋毫的眼鋒下竟也有些慌張了,趕緊申辯道:「回大帥的話,卑府能集本國商股,保證絕無洋股。」

  之洞眼風何等厲害,鐵雲些微的慌神,已經覺察到了,又問道:「爾有銀行作保嗎?」

  「沒……沒有。」

  「好吧,爾先回去,過幾天來聽回音。」說罷端茶送客,前後不到一分鐘。

  第二天,盛宣懷來到漢口,當即過江驅車來見之洞,前頂馬,後跟馬,氣概非凡。門上當差的都知盛道台是當今大財神,出手闊綽,隨即通稟進去,之洞盼望已久,立刻傳見,宣懷司道廳還未坐熱,就被引了進去。之洞破例在暖閣外迎候,見了宣懷,笑問道:「杏蓀,怎麼今天才來?發給夔帥轉給你的電報收到了嗎?」

  宣懷慌忙上前作揖道:「職道早已離津,竟不曾見到大帥的電報。」

  之洞熱情地邀宣懷上炕坐了,說道:「閣下辦洋務卓有成就,蘆漢鐵路非君莫屬。此路南段在兄弟境內,本是義不容辭的事,無奈一個漢陽鐵廠連年虧損,弄得我焦頭爛額,外間指責紛紛,都說我張某人寫文章還可以,辦洋務不行,躊躇再三,竟不能卸掉這個包袱,連蘆漢鐵路也無心舉辦,準備推給夔帥獨力承擔,所以特地邀你來商量,不知老哥何以教我?」

  宣懷笑道:「大帥放心,漢陽鐵廠區區小事,就交給職道為大帥分憂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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