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六二


  振玉道:「慚愧得很,我常到尊府大先生處借閱書籍,已有多年了,今天見過面,我也會到府上拜會你的。」

  鐵雲吸著水煙快活地笑道:「那最好了,守孝在家,正愁沒人談心哩。」

  正說得高興,報販送來剛由上海運到的申報,夥計遞進內堂,鐵雲接過來一眼瞥見了大字標題,不覺驚呼道:「不好,官軍在平壤吃了大敗仗了。」於是一條條電文讀了下去,才知日本軍隊暗暗切斷了平壤清軍的退路,形成四面包圍之勢,清軍統帥葉志超卻日日置酒商會,渾然不覺。日軍於八月十六日發動猛攻,清軍總兵左寶貴陣亡,提督葉志超率諸將倉皇突圍北逃,死傷慘重,平壤陷於日軍,所有儲存的軍械糧餉都拱手留給了敵人。讀完了電文,鐵雲拍案歎息道:「官軍精銳都在平壤,這一仗損失慘重,中日之戰恐怕凶多吉少。」

  振玉道:「現在只能指望北洋海軍了,如果海軍勝利了,戰事尚有可為,如果也敗了,恐怕戰火就要燒到鴨綠江西邊我們自己的國土上了。」

  眾人嗟歎了一會方才散去。鐵雲回到家中。孟熊也正在讀報,兩人又為平壤之敗歎息議論了一番,鐵雲方才說道:

  「大哥,今天在碑帖店遇見了羅叔蘊。」

  孟熊放了報紙說道:「你也真是,同住一城,直到今天才相識,大概你認為羅叔蘊不值一交吧。」

  「不,不是我傲慢,確是生性疏懶。」

  孟熊搖搖頭道:「你的脾氣瞞得過我?要是你欽佩一個人,會懶於和人結交嗎?」

  鐵雲訕訕地笑道:「也許是這樣吧,不過今天見了叔蘊那樣刻苦做學問的精神,我完全改變了看法,他買不起昂貴的碑帖,常常在店堂裡一站半天地孜孜揣摩,連掌櫃和夥計都受了感動,我是自愧不如。叔蘊假如手頭寬裕一些,生活安定一些,他的學問一定能夠蒸蒸日上,大放異采,令世人刮目相看。」

  「是這樣。不是大哥自誇,十年前我就看出羅叔蘊是個可造之才,經常借書給他,給他提供讀書做學問的方便。」

  鐵雲笑道:「大哥的眼光當然遠在兄弟之上。現在我也想為羅君助一筆之力,聽說他仍然在家中辦個書塾,教幾個頑童,收入甚是菲薄。我家現在請的西席先生有意辭館,已經挽留他做到年底,明年何不就請叔蘊接替,束修從豐,也盡我們助人成才的一點心意。」

  「很好,我也有這個意思,過幾天徵求一下叔蘊的意見,如果他願意,就這麼定下來吧。」

  羅振玉是晚清至民國初年對甲骨文和青銅器等考古卓有成就的人物,他的脫穎而出一方面由於自己的苦學,也由於鐵雲在經濟和政治上的幫助。

  不料才隔兩天,報上又登出北洋海軍大敗的消息,八月十七日北洋海軍主力艦隊運送援軍六千人在鴨綠江口大東溝登陸後,啟錨返航途中,遭到懸掛美國國旗的日本海軍襲擊,北洋海軍指揮不當,損失兵艦五艘,鐵甲主力艦定遠號等也受重創,狼狽逃入威海衛軍港,從此不敢出港應戰。進入九月,日軍侵入遼東,清軍節節敗退,北洋大臣李鴻章奉旨拔去三眼花翎,褫去黃馬褂,革職留任。

  光緒二十一年乙未(公元一八九五年)正月,威海衛陷落,北洋海軍全軍覆滅,海軍提督丁汝昌自殺。清廷見敗局已定,而日本陸軍尚在兇猛進攻,威脅京津,只得降旨開複李鴻章的一切處分,派為頭等欽差大臣,赴日議和,而以雲貴總督王文韶署理直隸總督。那位請纓赴敵奉派為「幫辦軍務」的吳大澂率軍由山海關出發,進駐營口以北的田莊台,統率清軍各部抵敵西侵的日軍。反攻海域。可是大澂指揮不動臨時拼湊的六萬烏合之眾,連他由湖南帶來的湘軍將領也多是貪生怕死之徒,大澂本人又不懂軍事,海域未攻下,卻被日軍偷襲了田莊台東面的牛莊。大澂怕後路被截斷,倉皇放棄田莊台,夜奔錦州,羞憤拔劍自殺,被部下勸阻。朝廷下旨申斥大澂「徒托空言,疏于調度。」皇上念他勇於請戰,命他回任湖南巡撫。終因禦使們紛紛彈劾,不得不將他開缺罷官,回轉家鄉蘇州,後來又得了「永不敘用」的諭音。吳大澂光采輝耀而又不無可悲的一生就這麼如秋夜流星般一閃而逝了。至於那位以欽差大臣身份統率關外清軍的兩江總督劉坤一卻比吳大澂乖巧得多,他常駐天津,不肯臨敵,被朝廷嚴旨催促,才進駐山海關,始終不曾出關一步,吳大澂倒了楣,他卻安然無恙地回任兩江。大澂書生本色,全憑一時報國血氣,怎敵得過袖手旁觀的官場老手。

  新春之後,羅振玉到劉府教書,教授孟熊次子大臨,三子大猷,鐵雲的三子大縉,四子大紳,以及鄰居家的幾個孩子,束修每年二百元,從此生活有了改善,課讀之余可以從容研究學問了。

  是年三月,中日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割讓遼東半島和臺灣、澎湖,賠款二萬萬兩,消息傳來,舉國激憤,紛紛反對割地求和,後來李鴻章利用列強之間矛盾,請俄國聯合法德二國出面干涉,以三千萬兩代價,逼迫日本交回遼東半島。中日甲午之戰暴露了清廷的腐敗和國家命運的垂危,愛國志士莫不悲憤填胸,有人寄希望於光緒皇上,要求變法維新,有人則認為惟有推翻腐朽的清廷,才能復興中華,革命運動從此蓬勃興起。這一年正是乙未科會試之年,數千舉子集于京師,廣東南海舉人康有為起草上皇帝萬言書,要求遷都再戰,變法自強,各省應試舉人梁啟超等在萬言書上簽名的達一千三百餘人,呈遞給都察院轉奏皇上,是謂「公車上書」,可惜都察院不敢轉遞。革命党人孫文則聯合興中會志士積極準備發動武裝起義,推翻滿清。李鴻章簽約回國後,被國人所唾駡,成了眾矢之的,朝廷給了他面子,命他入閣辦事,因為他仍是文華殿大學士,不過內閣無權無勢,他也成了朝中的閒人了。

  鐵雲兄弟嗟歎國事不振,憂憤不已。鐵雲激動地說道:「鴉片之戰,敲響了我中華民族的警鐘,然而醉生夢死者依然故我。以為老大帝國經得住大風大浪。現在甲午一戰,才真正把國人喚醒了,我們退無可退,再長此因循苟安下去,國將不國,人人都當亡國奴了。我不是朝廷大臣,亦非軍人,上書無門,請纓無路,做老百姓的欲求挽救國家於危亡,惟有投身實業,振興經濟,富國然後可以強兵,僅靠國人自身的力量難以辦到,應該借重洋人的資金技術,開礦、辦工廠、造鐵路,這才是一條捷徑。李中堂早就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是人中英傑,可是僅靠官方的力量還不夠,普天下四萬萬同胞都動起來了,眾志成城,國家才有救。大哥,但等孝滿進京,兄弟就要走這條依靠洋人之力辦礦建鐵路的光明大道,不管會遭受多少非難,遇到多少困厄,此生不滅,此志不渝!」

  三十二 蘆漢鐵路,劉鶚中了張之洞的圈套

  鐵雲大顯身手的時機終於來了。

  甲午戰後,皇上載怡含憤忍辱,力圖振作,下旨興辦鐵路,湖廣總督張之洞再次提出先修拖延了幾年的蘆漢鐵路。聽到這個消息,鐵雲心頭癢癢的,恨不能一步就將這條鐵路的承辦權拿了過來,可是自己尚在服中,不能出去活動,只能幹著急。

  眼睜睜到了這一年的九月,孟熊忽見報上登了一道上諭,批准興建蘆漢鐵路,並指出:「由蘆溝橋南抵漢口乾路一條,道裡較長,經費亦巨。各省富商如有能集股千萬兩以上者,著准其設立公司,實力興築。」又說:「事歸商辦,一切贏絀,官不與聞。如有成效可貴,必當加以獎勵。」孟熊讀完了上諭,搖了搖頭,集股千萬兩談何容易,鐵雲的巴望只能是夢想罷了,並不當一回事。過了一會,鐵雲從惜陰堂過來,問道:

  「大哥,報上有好消息嗎?」

  孟熊道:「雖有一條興辦鐵路的上諭,算不得好消息,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鐵雲抓過報紙讀了,忽然興奮地叫道:「大哥,有有有,這道上諭不就是絕好的佳音?反正已經滿服了,我要上稟帖承辦,把蘆漢鐵路包下來,事情成了,天下聞名,可以和盛杏蓀並駕齊驅了。」

  「你發瘋了!」孟熊訓斥道:「就是傾家蕩產,也只能湊個零頭,一千萬兩是容易的嗎?快別異想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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