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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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為衡氏雖則精明能幹,可惜過於潑辣,善於妒忌,若是她當了正室夫人,今後的姨太太都沒有好日子過了,家中一定不得太平。」 「這可不行!」姚知縣斷然道:「本縣只是為受欺壓無告的姨太太撐腰,卻不許她扶正了欺壓別的姨太太,如此說來,此案如何才能判得恰到好處?」 「晚生的意思,不妨判令劉鐵雲今後若娶繼室,應在外地居住,不得帶到淮安家中,那末衡氏雖無繼室之名,卻有繼室之實,沒有大太太欺侮她,她也不能欺侮別的姨太太,庶可兩全其美。」 姚知縣點點頭道:「很好,就照這個判吧。」 又過幾天,蔡縣丞傳諭原被告兩造衡氏和劉鶚到庭聽審,為了顧全劉府面子,審判改在後堂舉行,當中一案,案旁小桌一張,供書吏記錄,案前兩張椅子,給原被告坐了說話,堂上不用一名差人。鐵雲事先已送了一份厚禮給蔡二太爺,大致知道了縣裡的意思。這天差人來通知出庭之後,鐵雲笑嘻嘻地來和若英說道:「明天上午九點縣裡開庭,請原告您和被告小可一同出庭,我們手挽手去縣衙吧。」 若英啐道:「打官司,又不是開玩笑,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你猜猜這場官司是你贏還是我贏?」 「當然是我贏,你等著認輸吧。」 「沒什麼,輸了也是恩愛夫妻,若英,你說是嗎?」 「我不跟你耍嘴皮子,明天老老實實去聽審吧。」 鐵雲走後,若英告訴耿蓮明天開審,囑她陪了去。耿蓮道:「這些日子二老爺好像沒事人一般,聽到開審並不著急,不像剛起訴時那樣急著求你撤回訴狀,會不會他走了蔡二太爺的門路,事情有了變卦了?」 若英凝思道:「不會吧,這回是知縣大老爺給我們作主,蔡二太爺改變不了。」 次日早晨,若英和耿蓮坐了小轎來到縣衙,鐵雲隨即步行到衙,由書吏先後引入後堂坐了,鐵雲輕鬆地若無其事,若英雖則潑辣,到了此時也覺心頭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暗暗哀怨鐵雲不良,害得她抛頭露面上公堂來。少頃,蔡二太爺官服嚴整,緩步踱到案後坐了,三分客氣透著七分嚴肅,書吏捧了筆硯稿紙,也坐到案旁。 蔡縣丞清了一下嗓子,說道:「劉衡氏控告劉鐵雲,請求明正妻室身份一案,現在開庭,請原告先行陳述。」 若英竭力遏住悲憤的情緒,滔滔不絕地說了她在劉府二房目前已是妻室的身份,丈夫是如何曾經許諾過的,要求堂上明確公斷她的正室身份,著令劉鐵雲為她辦理上族譜宴賓客等等手續。若英談完了,蔡縣丞命被告申訴,鐵雲不願太傷若英的心,講了若英許多有功劉氏的好話,表白夫婦感情至今仍然十分恩愛,對於明確妻室身份,他很願意,可是力不從心,阻力甚多,擬請堂上准許以後可能時再辦。若英憤怒地駁斥了鐵雲推託的話,辯論了幾個來回,沒有結果。蔡縣丞打斷了雙方話頭,說道:「我看原被告兩造感情甚好,不要為了確定身份的事傷了和氣。本縣同情原告的訴訟要求,但也諒解被告目前處境的困難,故宣判如下:「劉衡氏主持劉府二房中饋多年,雖無正室之名,實有正室之實,本可即予扶正為繼室,惟被告申訴尚有苦衷。為維護原告權益,著令被告不得在淮安劉宅另行安置正室夫人,至原告所請明正妻室身份一事,礙難實行,應予駁回。」原被告如無意見,請在判詞後具結。」 鐵雲立即離坐打躬道:「二太爺明斷,被告願具結。」 若英被出乎意料的判決驚怒得一躍而起,喊道:「蔡二太爺,我不服,我不具結,我要求公堂重判,明確我的妻室身份,維護我做女人的尊嚴和權利,我決不具結!」 蔡縣丞被若英發狂般的激昂態度所驚駭,從沒有看到如此勇敢大膽的女子,他覺得心中有愧,對不起這個剛強的婦人,緩和了口氣說道:「劉太太,你的訴訟,我與縣尊再三商議,只能這樣判決,你還是具結了吧。今後淮安家中不會有別人來當繼室夫人,你就是二房實際的主婦,所差不過是僅僅名義罷了,何必太認真了,今後日子還長,切莫傷了一家的和睦。」 若英含淚叫道:「我要的不僅僅是名義,我要的是一個女人的尊嚴地位,女人就不是人,可以任憑男人欺淩蹂躪的嗎?大清法律只維護男人的尊嚴,蔑視婦人的尊嚴,這公平嗎?」 鐵雲道:「若英,別太激動了,合家上下誰不敬重你,誰敢輕視你?誰若這樣做,我也不答應啊!」 若英怒道:「別假惺惺,哄了我二十年,我都看穿你了!」 蔡縣丞道:「鐵雲且扶了太太回府吧,具結的事改日再辦也可以。」 縣丞與書吏都走了,鐵雲來扶若英,若英掉頭不理,怒道:「這場官司還沒打完哩,別高興得太早了。」 鐵雲無可奈何地回去告訴了大哥,又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 弟被控之事,業已對質一堂,已經堂斷是妾非妻。惟原告尚未肯具結,恐非一二日所能了也。弟被控之事,深蒙蔡二太爺關心,見時祈代道謝感謝已極之意。 弟劉鶚頓首 六月初四日 三十一 劉鶚初會羅振玉 惜陰堂一場風波過去,鐵雲想盡辦法彌合與若英的感情,雖然依舊生活在一起,面子上還能過得過去,終不免有了傷痕,再不能如往日的親密無間了。 鐵雲守喪期間,少有應酬,也不便公然出入妓院,家中訂了一份上海申報,經揚州運抵淮安,惟以讀書閱報品賞碑帖古玩消遣。閑來無事,忽然想到要為書房取了齋名,因為喜愛收藏古代陶瓦、泥封、碑帖、青銅器,往往殘頭缺腦,因此將書房取名「抱殘守缺齋」。 是年四月的申報上曾登載甲午恩科會試的消息,這一科的狀元是南通張謇,江蘇省又多了一名狀元,很使淮安哄動了一陣子。六月以後,報上經常刊登日本軍隊侵略朝鮮與駐朝清軍交戰的新聞。 六月二十三日,日本海軍於仁川港外襲擊我運兵增援的分遣艦隊,清軍戰敗,損失兵艦兩艘,淹死士兵一千多人。二十四日,日軍又襲擊牙山清軍,清軍敗退平壤。中國朝野憤怒,想不到這個自古以來向中國進貢討封的蕞爾島國竟亦敢效法歐美列強,爬到大清帝國的頭上來了,這還了得!民間氣憤不平,恨官軍不爭氣,朝廷自皇上載怡及帝師翁同和、李鴻藻以下的主戰派,則磨拳擦掌,逼著李鴻章對日開戰,以為北洋海陸軍主力一旦參戰,小日本必敗無疑。李鴻章洞察北洋海軍和淮軍沒有必勝把握,力勸朝廷避免戰爭,與日本談判解決朝鮮問題,慈禧太后初時也贊同李鴻章的主張,帝后兩黨相持不下,中日之間是否會正式開戰,成了淮安街頭巷尾的議論話題。 七月初一日,鐵雲忽然接到毛慶蕃從北京拍來電報,說是朝廷今天下詔對日宣戰,大軍已經增援平壤。立秋之後,又傳來消息,湖南巡撫吳大澂慷慨請纓,願率湘軍出省赴朝鮮督戰。皇上立時優詔批可,著實把大澂誇獎了一番。大澂愛國心切,熱血沸騰,這一回以書生從戎,又想幹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來,接到朝廷諭旨,立即於七月二十六日交卸巡撫印信,率軍出發。神州大陸充滿了雪恥克敵的樂觀氣氛,總以為自從鴉片戰爭以來五十餘年間所受外國侵略的恥辱,可以一掃而清了。鐵雲兄弟也興奮非凡,鐵雲道:「吳中丞此番請纓殺賊,令人耳目一新,上回在河督任內所受的挫折可以洗刷乾淨,重新揚眉吐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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