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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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雲抬起頭來惘然道:「若英,蔡縣丞把我找去過了,我都知道了。我求你,不要把我逼得太狠了,你告我,大哥又不答應照縣裡的意思辦,我夾在當中只有去上吊了。」若英又笑道:「男子漢何必上吊呢,二房的事,你一張口,還不就沒事了嗎?」 「可是大哥一家之主,我的話不能算數,這事還是用水磨功夫,先撤回了訴狀,給大哥大嫂一個好印象,再慢慢地把事情扳過來,一定有希望。」 「我明白了,大嫂不知道這回事。」 「不,不,大嫂也反對呢?」 「別瞞我,我明白得很,你呢,究竟多年感情,猶猶豫豫,或許還能依我的話辦。可是別人與我無情,只有妒忌嫌棄和蔑視,你讓別人牽著鼻子走,當然軋扁了頭了。還是從夾板中掙脫出來吧,爽爽氣氣依了縣裡的話,為我辦了正名的事,就沒有煩惱了。」 鐵雲一再長籲短歎,連連搖頭道:「難啊,難啊,我辦不到啊。你就體諒我,收回了狀子吧,總不見得睜著眼瞅我上吊吧?」 「狀子決不收回,你上吊,我陪你。」若英斬釘截鐵地說道,那辛酸的淚水卻再也遏止不住地浮上來了。 過了幾天,鐵雲見若英這邊絲毫不肯鬆口,大哥又催得緊,只得硬硬頭皮去縣衙找蔡二太爺設法。去了好長時間,才回到務本堂北房向大哥道:「剛才去見過蔡慰祖了,他見我不肯照姚知縣的意思做,很把我埋怨了一頓,說是「堂翁已經催問過了,打算早日開庭斷案,是兄弟在這裡頂著,時間長了,不好交代。」我再三請他挽回,只是不肯,他說:「你休想在堂翁身上打主意,他清廉得少見,一無嗜好,你若是送這送那,反惹得他一頓臭駡,更沒法挽回了。」」 「難道這位老父台連古玩碑帖也不喜愛嗎?」 「蔡兄說不曾見堂翁收藏過古董碑帖,大概是家中一向寒素的緣故吧。」 「這倒費事了,我不信世上竟有毫無嗜好的縣官。」 「還好,蔡兄總算想起了一件事,他說「去年鮮魚市口鄭恒茂筆莊掌櫃攜了南唐李廷珪墨和龍尾硯來兜銷,堂翁鑒定果是真品,歡喜非凡,便想買了下來,誰知掌櫃索價一千兩銀子,沒有談成。掌櫃走了之後,堂翁十分惋惜,說這副硯墨是世上罕見的珍品,可惜太貴了。」我說「那末我去買了來孝敬老父台吧。」蔡兄忽然喜道:「巧得很,堂翁去年得了一位公子,再過幾天就滿周歲了,平常無緣無故送禮,恐怕不好辦,最好令兄和你聯名用慶賀小公子周歲的名義送一份文房四寶,不至於惹人注目,很可能會收下,你差人送過禮後,堂翁如果和我談起這件事,我會助你一臂之力。」大哥,我看就照蔡二太爺的意思辦吧。」 孟熊喜道:「再好沒有了,你就在鮮魚市口看看那錠李廷珪墨和龍尾硯還在嗎?要認真鑒定,如果是真品,還個價就買下來。」 過了兩天,李貴小心翼翼地捧了一隻錦匣,外用粉紅緞子包裹了,上面插了孟熊、孟鵬的名帖,來到縣衙門房,笑呵呵地說道:「大爺大哥們,劉道台家送禮來了。」說著,放下錦匣,掏出一封紅包,塞到門房頭兒手中,說道:「難為大爺,給我送到縣大老爺內衙。」 頭兒將紅包還給李貴,說道:「兄弟,不是不給府上幫忙,委實大老爺上任以來從不受禮,誰敢擅自收下討打?」 李貴笑著又把紅包塞到頭兒手中,叫道:「哎呀,大爺,這是送給小少爺抓周的小玩意兒,兩支筆,一段墨,一隻硯臺,值不了一兩半兩。青天大老爺不受人禮,難道還不能給小少爺過生日湊個熱鬧嗎?這幾樣不值錢的玩意算不了禮,大爺儘管送了進去,先給太太看過,就沒你的事了。」 「真的沒有銀子嗎?」 「大爺別見笑,咱李貴是出名的老實人,從不撒謊,人家說水滸上的李逵也沒咱老實,你若不信咱,普天下就沒人可信了。」 頭兒捧起錦匣掂了一掂,果然輕飄飄沒份量,便收下紅包說道:「好吧,我給你送進去試試,若是裡邊不收,別怪我。」 頭兒捧進內衙,站在太太上房簾外稟道:「回太太,劉道台家兩位老爺給小少爺送抓周的小玩意兒來了。」 「什麼小玩意?值錢的東西可不能收。」 「說是硯臺筆墨哩。」 「這倒好,丫頭拿進來看看,正要去買一副新的給小少爺抓周哩。」 丫頭掀簾將錦匣捧了進去,解了開來果是硯墨和一對湖筆,太太不識貨,只當是普通筆墨,估摸值幾百個錢,便道: 「收下吧,拿一份回帖去,再賞來人一百大錢!」 頭兒出來,說道:「管家,算你造化,太太賞收了,回帖和賞錢帶回去吧。」 李貴嘻嘻笑道:「咱是說從不撒謊嘛!」 姚知縣傍晚退公回到內院,太太笑吟吟地說道:「今天劉道台家送來孩子抓周禮,不值幾個錢,我收了,還有兩份禮,我也收了。」 姚知縣道:「值錢的不能收啊!」 「我知道,你看這墨,這硯臺,還能值幾個錢?」 姚知縣捧起劉府送來的硯墨看了,大驚道:「壞了,壞了,你不懂,這都是珍品!」再看似乎眼熟,那墨堅硬如鐵,光滑如玉,明亮如漆,正面刻了雙脊蛟龍,背面有「宣府李廷珪」五字,不覺叫道:「啊,李廷珪墨!」又捧起了硯臺來看,天生的金暈羅紋,淺雕成遠山近水,平沙落雁,硯身凝滑堅硬,輕輕叩彈,發出噹噹如銅器的聲響,「呀,龍尾硯!是誰送的?」 太太說不清楚,知縣一把抓過名柬,念道:「劉孟熊、孟鵬!」記得孟熊是劉道台的長子,曾在酒宴上見過兩面,那孟鵬卻不認識,為什麼要送這份重禮?欲想退了回去,即又捨不得這兩件稀世珍品,一晚上反復把玩,竟不能釋手。次日,命丫環捧了錦匣來到簽押房,差人邀縣丞過來,說道:「劉孟熊給孩子抓周送了這份重禮,恐怕就是筆莊掌櫃去年來兜銷的那兩樣,要值上千兩銀子,怎麼能受?內人當是普通硯墨,竟收了下來。老哥,我想只能把他退了回去。」 蔡縣丞細細看了一會,說道:「堂翁,這不是鄭恒茂筆莊送來的原物,你看,硯臺上金暈雕成的遠山,要比筆莊那塊更見光采,你看那水,那雁,那沙灘,渾如天成,更在筆莊原物之上,這墨也是如此,雖同是李廷珪墨,究是手工打造,總有上下,這錠墨,堅滑如玉,金龍盤舞也燦爛異常,更見出色。」 姚知縣詫異道:「難道筆莊還有第二副硯墨?」 「不可能。」縣丞斷然道:「晚生與孟熊昆仲較為熟悉,他家老太爺在世時收藏過不少出色的碑帖古董,這塊龍泉硯和李廷珪墨必定也是他家藏品,不曾花費半兩銀子,堂翁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姚知縣正在思想矛盾,既捨不得退,又不好意思受,聽了縣丞的話,不禁歡然於懷,笑道:「既然他們不曾破費錢財,卻之不恭,只好領受了。不過這位劉孟鵬我卻不認得。」 「他就是劉鶚,劉鐵雲,孟鵬是他的本名,劉府衡氏所告的夫君就是他。不過這回饋送公子抓周禮物,卻是劉府大先生孟熊的交情,孟鵬不過附個名罷了,全與訴案無關。」 「本縣公事公辦,不管他府上送了什麼東西,衡氏訟夫一案還是早日審理結案吧。」 「是,晚生一定儘快去辦。不過聽得劉鐵雲申述,替衡氏扶正,原是他的本意,只是有一重顧慮,所以耽擱下來。」 「什麼顧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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