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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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上差人和劉府熟悉,詫異道:「怎麼劉太太不乘轎來?」 「路不遠,用不著乘轎。」 差人們久聞劉府衡二太太的威名,舉止畢竟不一般,又打量了一下耿蓮,笑道:「劉總管呢?傻大個兒李貴呢?怎麼勞駕大姐自己來了?」 「沒什麼兒,遛遛腿兒,也讓你們見識見識。」 差人們知道強將手下無弱兵,耿蓮也不是好惹的,趕忙請若英主僕在門房間坐了,舉著名帖進內稟報縣丞蔡二太爺。縣丞蔡炳與鐵雲相熟,乍看名帖,以為是鐵雲來到,忙起立道:「劉鐵雲來了,快請進來。」 「不,二太爺,來的是劉道台家的二太太。」 「啊,衡二太太來了!」蔡炳吃了一驚,他久聞劉府二太太的大名,今天不知是什麼棘手的事,撇開鐵雲,由她自己上門來了。他沉吟了一下,不好推卻,只得吩咐道:「請劉府二太太花廳相見。」 若英由耿蓮跟著進了花廳,上前福了一福,蔡炳忙還禮讓坐,說道:「鐵雲兄在家吧?今天怎麼由劉太太自己來了,有什麼事見教嗎?」 若英鬱結了一股怨氣,渴欲一吐,也不轉彎摸角,開門見山道:「我要告狀,請老父台給我作主。」 蔡炳以為是和他人打官司,倒也不以為意,說道:「不知是誰和府上過不去?」 「不,我告的就是我家鐵雲!」 蔡炳仿佛後腦杓子被人輕輕敲打了一下,微微有些發暈,忽然迷糊起來,呆瞪瞪地瞅著若英,疑惑地說道:「劉太太告誰?不會是告鐵雲吧?」 「正是告的他!」 「劉太太,夫婦之間有些瑣瑣碎碎的事,何必告到官裡來呢?」 「不,不是瑣碎小事,乃是妻妾名分大事,家裡談不通,只得請官府為我作主。」於是從開封相識說起,原原本本講了與鐵雲關於妻妾名分的糾葛,說道:「我在劉府二房早就是妻室的身份了,與劉鐵雲也曾再三約定,王氏夫人故世後,還曾談定為我明確是妻室的身份,卻竟反悔了,逼得我只能告到官裡來。」說罷,耿蓮從身邊取出訴狀遞給縣丞。 蔡炳讀了狀子,說道:「這事本來簡單得很,王氏夫人既然故世了,就該將你扶正,何必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 耿蓮忍不住在旁邊插話道:「二太爺究竟是青天大老爺,我家小姐在劉府二房裡裡外外操持家業十幾年了,至今下人們都稱她二太太,誰不把他當作主母,可是我家老爺沒良心,現在只有官府判了,他才能照辦,求二太爺為我家小姐作主。」 蔡炳點了點頭,沉思此事十分棘手,劉府二太太的能幹人所共知,何況有約在先,王氏夫人死了之後,將她扶正本是順理成章的事,現在反悔,必然另有打算。大哥孟熊反對固然是一大阻力,看來男人心理,多不願女人爬到自己頭上,衡氏太能幹了,恐是鐵雲有了顧忌的主要原因。這份狀子是收還是不收?鐵雲是熟人,不便得罪,衡氏所訴有理,又是劉府的女眷,不好打官腔拒收狀子。若是收了,怎麼個判法?依了衡氏,鐵雲不服,偏袒鐵雲,又未免傷了衡氏的心。官宦之家,我若秉公斷案,劉府恐會找知縣通關節,那就更被動了。想了一下,說道,「劉太太,這件事到了如此僵持的程度,恐怕一時難以化解,請稍坐一會,讓我去和縣尊商量一下。」 誰知兩榜進士出身的縣太爺姚公道也是姨太太所生,在他中舉之前,母親被大太太當作丫頭般呼來喝去,百般淩辱,父親又是出名怕老婆的,不敢為他母親作主。當他得了舉人趕回家中報喜,總以為生母可以抬頭做人了,不料母親已被大太太折磨而死。從此恨透了世間殘忍不道的大太太和奴視姨太太的男人們,反對一夫多妻制度,他自己就只有太太,沒有姨太太,說是免得姨太太們受欺侮。聽了蔡縣丞的敘述,拍案叫道:「好一位有勇氣有膽略的姨太太!我們應該為她叫好。把她的狀子收下來,鼓勵她大膽控訴,本縣一定為她作主。我要親自來判這件案子,命劉府立刻承認她是妻室,不是妾,為天下受壓制的姨太太們揚眉吐氣,正名那天,還要親自去祝賀,為衡氏把盞敬酒!」 三十 若英告狀的結局 縣丞蔡炳回到花廳,一臉笑容,安慰道:「劉太太放心,我已和堂翁商量過,這份狀子我收下了,你的事我們一定盡力而為,秉公辦理。不過鐵雲與我相交多年,賢伉儷今後還要相處下去,驟然公堂對簿,必然傷了和氣。所以我想先邀鐵雲來衙調解,倘若他能允了你的要求,最好,不然再行開庭審理。劉太太請先回府等候消息,將來事情若是辦成,還要叨擾一杯喜酒哩。」 蔡炳是老公事,話到嘴邊留三分,雖然知縣說得那麼明白決斷,一定要命鐵雲依了若英所訴的要求,他卻留有餘地,沒有審案之前,不把斷案意圖先向原告洩露,免得審案時被動。若英是聰明人,見縣丞先是遲疑猶豫,去和知縣商量了出來,卻變得非常熱情,立刻爽快地收下了狀子。聽那口氣,分明是知縣有了指示,同情支持自己的起訴,不過對鐵雲再進行一次規勸罷了,有縣官出面開導,這事就有七八成把握了,因此滿心歡悅,說道:「多謝兩位老父台為我作主,我就在家恭候鈞諭了。將來事情順當了結,一定要請老父台光臨寒舍面謝的。」 「一定一定。」蔡炳笑容滿面地將若英送出花廳。 主僕兩人出了縣衙,耿蓮歡笑道:「這回我們的官司一定打贏了,看老爺還有什麼話說。」 若英笑道:「這口氣憋了快二十年,總算遇上了明理的清官。回去且慢聲響,讓老爺冷不防吃一驚。」 回到家中,主僕倆不動聲色,無人時往往相視吃吃而笑,只等縣衙佳音到來。若是鐵雲奉召去見縣丞,一談就通,那末三兩天內便有分曉,大宴賓客也就快得很了,怎不教人高興。鐵雲粗心,並不曾知道若英去過縣衙,見她不曾再提告狀的事,以為不過是說說罷了,放下心來,時時找題目和若英說笑,緩和空氣,若英只是抿嘴冷笑。 次日上午,忽然縣裡來了一個差人,在門房間哼哼哈哈,說是要見劉鐵雲。李貴道:「告訴咱什麼事,好去回話。」那人道:「縣裡蔡二太爺要見你家二先生,立等就去。」說罷回身走了。 李貴來到惜陰堂書房,嘀咕道:「二老爺,縣裡差人好不曉道理,指名帶姓地叫喊,說是縣裡蔡二太爺立等老爺就去。」 「有書信柬帖嗎?」 「沒有,就這麼傳了話拍拍屁股走了。」 鐵雲疑惑起來,蔡縣丞向來要好,若是有事相邀,必有書柬,今天匆匆召見,似乎架子甚大,不同尋常,莫非若英告了狀,公事公辦,傳我去問話了。越想越對,急忙穿過庭院,掀簾進了上房西層,虎了臉道:「若英,你告了狀了?」 若英正坐在臨窗的紅木書桌前登錄帳目,頭也不抬,說道:「告了又怎麼樣?不給我正名分,還不許我告狀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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