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五六


  「耿蓮,他變心了呀!」

  鐵雲來到孟熊書房,說道:「大哥,若英的事不好辦,剛才和我鬧僵了,說要上衙門告我。」

  孟熊聽了兄弟的敘述,不悅道:「婦道人家,怎可輕易出入公堂。為了妻妾名份的事竟然要把丈夫告到官裡,笑話笑話,可見不是安分之輩,益發不能扶為正室。若她做了二房的大老婆,一定欺淩妯娌,虐待姨太太,而且動不動上公堂,把你鬧得喘不過氣來,這還了得!」

  「大哥,可是她真要鬧到公堂上,家醜外揚,究竟叫人難堪。」

  孟熊沉吟道:「我猜她也不過是嚇唬,未必真會去告。」

  「只怕她騎虎難下,鬧假成真。」

  「不怕,萬一她打官司,總要有人幫她寫狀子,或者代她出庭作「報告」,關照幼雲哥不要幫她,看她孤單單一個人能弄出什麼名堂來。再則你不是要去濟南接眷嗎,且先穩住她,就說等你回來再商量,拖一天是一天,也許日子久了,她的氣平了,狂妄念頭打消了也未可知。」

  「那也只能這麼辦了。」

  鐵雲回到惜陰堂,若英已經哭停,正和耿蓮說著話兒,鐵雲進了西屋,示意耿蓮退下,耐心地哄勸道:「若英,不要性急,我能不為你著想?不過此事並非一朝一夕就能辦通,且等我去濟南接了瑞韻回來再從長計議好嗎?」

  若英冷笑道:「你別貓哭老鼠假慈悲了,定是去和大老爺商量過了,換個法兒哄我,你還當我是一般婦人,三哄兩哄就沒了主意?我問你,既然從濟南回來就能想出個辦法來,為什麼現在就不能這樣做?是怕大老爺阻擋,還是你自己受了別人的擺弄,變卦了,怕我正了名分管得你頭疼,不自由自在了,是嗎?你說啊,你說啊!你的眼睛不要眨,我看出來了,你心虛了,我一眼就看穿你了,必定兩者都是,哼哼,一點不錯,兩者都是!」

  鐵雲慌忙搖手道:「不,不要胡猜,我哪會變卦,實在是母命猶在,大哥難違!」

  「不要掮出老太太來做擋箭牌,人都不在了,還能管得你許多?大哥的事,你現在說不通,從濟南回來就說得通了,你說不通,我自己去問他,憑什麼二房的事要他亂拿主張!」說罷便要衝出屋去。

  鐵雲急忙攔住,左打躬,右作揖,好說歹說:「千萬別鬧到大哥那裡去,大哥一家之主,得罪不得,破了臉,這事就更難辦了。」

  若英含著淚水道:「你太教我傷心了,兄弟倆合在一起作弄我,敷衍哄騙,我能信你?告訴你,這場官司打定了,你歸你去濟南,接瑞韻的事我不阻擋,她也是受人玩弄的可憐女子。我一切都準備好,等你回來,只要你開口說一句推託敷衍的話,我馬上就去縣衙遞狀子,你給我好好想想,休怪我到時候潑辣無情!」

  鐵雲心事重重地動身走了,若英立刻命丫頭請帳房王幼雲來到客堂坐了,說道:「幼雲大哥,你幫我寫一份狀子。」

  「哦唷,二太太告誰啊?」幼雲已由鐵雲關照過,心中有了譜,故意笑著問道。

  「我告你二兄弟。」

  「哎呀,二太太,你告鐵雲做什麼?」幼雲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你不是說笑話吧,好好一對夫妻,和和睦睦十多年,誰都誇你們才華相匹,旗鼓相當,幹嗎要弄到對簿公堂?」

  「幼雲大哥,我不是說笑,是真的要告,鐵雲太欺侮我了。」

  「可是二太太,我從不曾打過官司,不知道狀子怎麼寫法,只從京戲法門寺中聽到小太監劉瑾讀過一段狀子。」

  「行啊,就照那樣子寫好了。」

  「可是事過多年,全忘了。」

  若英怏怏地說道:「你再想想,不能去找一個訟師?不說告的什麼事,只要討教一下訴狀格式就行了。」

  「可是我不認得淮安的訟師。」

  「幼雲大哥,你也真是。」若英有些不高興了,一雙明亮亮頗有鋒芒的眸子緊盯住幼雲,忽然又笑了,說道,「大哥,你是老實人,定是大老爺、二老爺和你打了招呼,教你別管我的事,是嗎?」

  幼雲敦厚地笑了一笑,說道:「二太太知道我的難處就是了。」

  「好吧,不難為你了,我們商量一些別的事吧。」

  於是談了收取欠租,整修門樓的事,幼雲仍然悃悃誠誠的知無不言,為若英精打細算,出謀劃策。

  幼雲告退之後,三姐素琴過來聊天,是鐵雲臨走時托她勸若英打消告狀的意思,素琴卻反而勸鐵雲答應若英扶正,她道:「我們婦人往往受男人的欺侮,我是你姐姐,所以你和孟熊知道我的苦楚,為我出面理論。若英受了委屈,你就漠不關心了,定要逼得她告到公堂上去,她也是不得已啊,不是你逼的嗎?現在二房沒有正室,何必空懸著,若英哪一樣不好,不過門第稍差些罷了,這有什麼關係,新娶親,講究這一套,十多年的夫妻,還和她計較門第?你在外許多年,二房沒有她試試看,幹嗎心腸這麼硬?」

  鐵雲不說自己不願,全推給了大哥,素琴去向孟熊勸說,卻又推說是老太太的遺命,做兒子的怎可違反,素琴也無可如何。鐵雲出門了,她來與若英作伴,勸她切莫上告,再等個一年半載,哥兒倆總能回心轉意。若英道:「三姑太太,感謝你的好意,恐怕鐵雲他們是鐵了心腸了,我先做好準備,等他回家再談,到那時候如果仍然沒有誠意,我非告他不可。縱然遇不上青天大老爺,官司輸了,也讓他,讓世上所有男人都知道,婦人不是可以任憑欺侮,到頭來會起來反抗的,我告他們,就是要為我,為所有被欺侮的婦人上公堂去大聲疾呼,要求尊嚴,要求公正,三姑太太,你說對不對?」

  素琴眼中浮上淚花,激動地握住若英的手說道:「好妹子,你的話,你的呼喊,就像是從我心底裡發出來的。這個社會,把我們婦女幾乎打入了十八層地獄,男人說怎樣就怎樣,沒有公正,哪有尊嚴,我真心希望你能打贏這場官司,可惜我是鐵雲的姐姐,不能上公堂為你作證辯護,只能在家裡為你祈禱,求菩薩保佑你。」

  若英原籍淮安,本地還有不少老親,都為她不能扶正抱不平,少不得也慫恿她去縣衙上告,並且托人為她寫了訴狀。於是當鐵雲去濟南把瑞韻、大紳母子和新生的女兒龍寶送往鎮江回來之後,若英又和鐵雲談起了正名的事,說道:「你出去了兩個月,腦子總該清醒些了,可以答應我的要求了吧?」

  鐵雲心慌意亂,愁眉苦臉道:「若英,不要逼我了,我才回來,心還不曾定下來哩。」

  「好吧,你是死不回頭了,你就等著縣衙門傳你出庭當被告吧。」

  「不不不!若英,千萬別上公堂,那會使我家的臉面都丟盡了,我求你了!」

  若英卻不睬他,帶了耿蓮和管事男僕們上米倉檢查存米去了。查看完畢,時光尚早,回到惜陰堂,鐵雲到大哥屋裡去了,若英道:「耿蓮,是時候了,我們走吧。」

  耿蓮道:「讓我去吩咐備轎。」

  「不,給二老爺知道了,出來連求帶攔,就走不成了。」

  於是主僕倆攜了訴狀和鐵雲名帖,悄悄出了邊門,步行來到縣衙門前,耿蓮上前投帖,說道:「劉道台家二太太求見蔡二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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