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
張觀察早已準備了一套話,從容答道:「不瞞大人說,劉某人是有些才幹,不過讀書太多,有些迂執。本省河道狹窄,修堤廢墊,放寬河身是頭等大事,他偏偏主張什麼「逼溜攻沙,不與民爭地。」和我們唱反調。第一天稟到,就與施觀察爭得面紅耳赤,不成體統,與同寅也不能通力合作,鬧得很僵。今年下游安然無恙,都是黃提調的功勞,劉鐵雲到任大半年,無所事事,偏好挾妓邪遊,官聲不佳。如若提名保舉,豈不助長他的傲氣,叫別人寒了心,還以為宮保也贊成他的治河主張,下面的人心就亂了。是否再讓劉君歷練一番,但等老成些了,再給褒獎不遲。」 張曜辦事向來大大咧咧,只講究個大概,近來年紀大了,精力日漸衰退,更不願多問事。他究是武將,領兵打仗還可以,做文官全靠蒯氏夫人指點,夫人去世了,以怕老婆而青雲直上的張曜,突然沒有老婆可怕了,也就走了下坡路了,他事事胡來一氣,以致被下屬蒙蔽了,還自以為明察秋毫。而且夫人故世後,無人約束,後房姬妾成群,恣意享樂,白天黑夜辛勞,鐵打的魁偉身軀也漸漸成了空架子了,批閱公事往往嫌煩,況且鐵雲也曾當面頂撞過他,想來張上達說得不錯,點了點頭,這事就成了定局了。第二年春三月間,諭旨批復下來,朱批「依議」。張觀察、施觀察都賞了三品頂戴,黃提調過班以知府用,吉提調則得了同知銜,張宮保的兒子、孫子居然也得了頂戴,惟有鐵雲全然落空。鐵雲在河防局聽到這個消息,看著黃提調他們興高采烈,互相慶賀,這一氣非同小可。黃提調斜睨了鐵雲一眼,見他冷冰冰地坐在旁邊,氣鼓鼓一言不發。便走過來拱手笑道:「鐵雲兄大才,必定蒙宮保專案密保,他日飛黃騰達,絕非吾等所敢想望,將來得意了,切莫忘了提攜兄弟。」 鐵雲欲想發作,卻忍住了,小不忍則亂大謀,還得在山東做下去,不能太決裂了。於是冷冷地笑道:「黃提調過謙了,在下不過是蒙宮保賞臉,到這兒來混碗飯吃的,並不把什麼保舉放在心上。我在河南得的知府早已讓給家兄了,可見我對功名淡泊得很,老哥等儘管青雲直上,我是不會做夢也想到升官的。」 黃提調反而被鐵雲奚落了一頓,訕訕地走開去了。鐵雲惱怒難平,幾次三番想提筆辭去差使,無奈又無別處可去,只得忍住性子等待機會。誰知入夏以後,河上險情又起,張曜勤快,趕緊去險工地段巡視,督促搶修堤墊,不料到了七月間,背上生了一個大癰,因為時間拖得太久,潰爛得很厲害,張曜只得回省城治療,意外地又心臟病突發,不過片刻之間就死去了,時為光緒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張曜磊磊一生,為清廷立了不少汗馬功勞,死後追贈太子太保,諡「勤果」,建祠紀念。 鐵雲哀悼張宮保的薨逝,雖然宮保在位並未給他特殊的照顧,但是每一回憶兒時小鵬鵬拜見目不識丁張鎮台的情景,便不覺淚水盈盈,因為他不能不聯想到謝世的老父。張曜之死,也使鐵雲進入人生又一個重大轉折點。 二十六 鐵雲進京求官,夢斷京華 晚清光緒年間,由於洋務派領袖李鴻章的倡導,國內創辦了好多電報局,遇上緊要公務,只須一個電報,無論數千里之遙,朝發朝至,夕發夕至,和過去跑斷了馬腿,累死了差官的六百里加快驛遞,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了。大清皇朝賴洋人之賜,總算在這方面趕上了時代的潮流。張曜死訊當天即由山東藩司福潤用電報奏聞朝廷,才隔兩天,回電就來了,「奉上諭,山東巡撫出缺,著布政使福潤署理。」半年之後實授,成了山東一省之主。 福潤是蒙古正紅旗人,姓烏齊格裡氏,今年五十多歲了,為已故大學士、理學大師倭仁之子。倭仁是道光九年進士出身,一生仇視洋務,死死維護封建禮教,反對恭親王選用科甲官員進入同文館學習天文算學,是當時有名的頑固派。他和曾國藩是同時代人,曾國藩比他開通得多。福潤只中過鄉試,會試屢次落第,很使倭仁傷心,究竟年輕,腦袋瓜子比老爺子靈活得多,不似一般滿蒙大臣的愚昧顢頇。他讀過魏源的《海國圖志》和各種介紹西洋各國的遊記和考察報告,大開了眼界,很知道西洋科學技術的重要。他叨了老子的光,又因朝廷籠絡蒙古族王公大臣,早在光緒初年就做了侍郎、尚書和總理各國通商事務衙門大臣,可惜光緒十二年因事得罪,降為山東鹽運使,後來升了按察使和布政使,如今巡撫出缺,當然由他坐升。 鐵雲初時不知道新任撫台的底細,心想張宮保世交數十載,尚且不曾沾上什麼光,同知依舊是個同知,福中丞陌陌生生,一點交情也談不上,更沒有什麼指望了。心灰意懶,滿腔鬱悶,無處可以訴說。瑞韻年輕,不懂官場這一套,只得寫信給大哥,訴說心中苦悶,打算辭去差使,再往上海去做生意。大哥回信說是撫台剛上任,好歹未知,且先觀察一個時期再說。上海生意雖多,不是讀書人所能做的,勸他不要三心兩意,官場上的事,要有水磨功夫,方才能混出個名堂來,千萬急躁不得。 福中丞上任之後,厲精圖治,分批召見府縣官員,甄別考核。到了第二年,光緒十八年的五月,泗水知縣黃葆年也奉召到省城來了,還帶了次子壽彭同來,謁見了撫台之後,換了便裝,不帶跟班,和兒子到小布政使街來訪鐵雲,鐵雲剛從河防局回家,見黃三先生如此光景,笑著叫道:「三哥,丟官了?」 葆年詫異道:「沒有啊。」 「你怎麼不備轎馬,又沒有戴高帽子的跟班差人,我還當是撫台上任三把火,把你黃三先生燒糊了哩。」 葆年笑了,說道:「故人相見,還擺什麼官架?這是我的二小兒,壽彭過來給劉叔父請安。」 鐵雲扶起了壽彭,笑呵呵地打量了一下,約莫十七八歲,眉目清秀,是個聰明少年,便道:「多年不見,長到這麼大了,好一表人才!」 葆年聽了高興極了。嘻嘻地只是笑。鐵雲邀人西廂客廳坐了,問道:「如此說來,寶眷大概都接來了吧?」 「都接來了。好在縣裡公務清簡,孩子們在身邊,公餘下來,也好教他們讀書。你的家眷來了嗎?」 「只有小妾茅氏帶了大紳來了,其餘都在淮安。」 「我還記得你的長女公子叫儒珍吧,今年該有多大了?」 鐵雲屈指算了一下,大驚道:「不好!」 「什麼事?」 「我這個做爸爸的太糊塗,常年在外,總以為孩子還小,雖有人為儒珍作媒,並不著急,不料已經十四足歲了,糟糕!」 葆年眯細了眼,笑嘻嘻地說道:「不急,不急,虛年十五不算大,現在找婆家正合適。」 鐵雲望著葆年一反平常不苟言笑的模樣,又瞧了壽彭一眼,恍然大悟道:「對,對!是不急,哈哈,是不急!」葆年這才一躬到地道:「鐵雲老弟,彼此至交,不煩媒妁,我今天是特地登門求親來的,你看孺子尚可教否?」 鐵雲大笑道:「我竟被三哥瞞過了,原來如此,很好,很好。我看壽彭這孩子很有出息,你寫一副庚帖給我,明天就寫信回家去,我想家中都會贊成的。」 葆年開心地笑道:「雖然我們知己,熟不拘禮,但是兒女婚姻大事,媒妁還是少不了的。明天我托曆城知縣作為男方大媒,送小兒庚帖來,但等令媛庚帖到了,便下聘禮。」 鐵雲呵呵笑道:「這麼說來,我也得去找一個媒人。小女庚帖到了,便托媒翁送到泗水來。」 於是兩位老友成了親家,更加親熱了。鐵雲問道:「三哥,見到中丞了吧,和張宮保相比,印象如何?」 葆年想了一下,說道:「張宮保豪邁雄健,嚴厲果斷,如夏日之可畏;福中丞則謙和細密,殷殷垂詢,如冬日之可親。直接了當說,張宮保粗,福中丞細。他對地方行政比較熟悉,即使泗水情況也很有所聞,要蒙蔽他恐怕是不容易的。」 「不管新撫台如何,總是個陌生人,我這個河防局提調連見面的機會也不會有,和局子裡上司的關係又不好,想來想去,再在山東做下去實在沒有意思。」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