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四七


  施觀察連連搖頭道:「劉提調,你又不知扯到哪裡去了?去年濟陽以下各處決口乃是洪水來勢兇猛,沖毀了民墊,才倒了口子的?何嘗是咱們河防局事先就決定廢墊守堤呢?再說濟南府境內濼口以下,包括濟陽縣,南北兩岸都是只有民墊,沒有大堤,怎會破墊守堤?破了墊子,去守什麼?你這些說法豈不可笑!至於準備籌一筆錢,將河身最狹的地段廢墊改堤,放寬河身,確有這個想法,可是仔細一算,須要新築有墊無堤的南北堤岸,長達三百多裡,區區數十萬兩銀子,哪裡夠花,只得擱置下來,這事你也不用再提了,先熟悉情況,少發議論,踏踏實實工作吧。」

  當時施觀察說罷,向門外喊道:「來人!陪新來的劉提調去見黃提調!」

  鐵雲只得倉皇起身告辭。黃提調表面客氣得很,說道:「老兄來了,再好沒有,我正忙得分不開身。」可是樣樣事權一把抓,把鐵雲冷擱在一邊。若是鐵雲開口提了什麼不同看法,他便說:「老哥不知道這裡的情況。」一句話就把鐵雲堵回去了。後來看他實在閑得無聊,便差他下到各地去巡視河工險段,這年七月,決了上游齊河縣高家套,不久就堵塞了,下游各地幸而沒有出大事故,這也不無鐵雲的功勞。

  秋汛過後,河上安然無事,鐵雲回到省城,寂寞無聊,便想回淮安去接家眷,不過王氏多病,若英正值收租季節,不能離家,惟有茅氏可來,於是差李貴先回淮安向若英要錢接濟,再去鎮江接茅氏來濟南。

  將近年終的一天,鐵雲在妓女花紅寶家請客,吃得酩酊大醉,一夜春風渾不知身在何處,日高半空,方才醒來,惦記茅氏恐將來到,匆匆返回家中,究竟宿酒未醒,又和衣睡得昏頭昏腦。忽聽到院中人聲嘈雜,車轔轔、馬嘶嘶,童聲叫喊,夾著李貴的大聲吆喝:「二老爺,鎮江太太接來了!」

  「她們來了!」鐵雲一躍而起,揉揉眼,趕緊穿過堂屋,跨入院中,只見院中剛剛停下三輛騾車,前面車中坐的正是娟秀嬌美的茅氏瑞韻和丫環阿桂,後面一輛坐著廚娘與奶媽,身上坐著四歲的大紳。李貴過來請了安,說道:「二老爺,李貴交差了。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把鎮江太太和四少爺平平安安接來了。」又向車上喊道:「下車吧,到家了,都下車吧。」

  鐵雲含笑迎上前去說道:「端韻,路上累了吧,啊,孩子大多了,讓爸爸抱抱!」

  他抱起大紳親了一親,大紳卻怯生生地避開了。瑞韻由阿桂扶著下了車來,靦腆地福了一福,笑道:「老爺這一向安好!」

  鐵雲把孩子交給了奶媽,挽著瑞韻進了上房,笑道:「你來得正好,我正寂寞死了。」

  李貴搬了一大堆行李進來,鐵雲笑道:「帶了這麼多東西,簡直是搬家了。」

  李貴插嘴道:「太太來了,小少爺也來了,這才像個家,能不要這麼多東西?哪像咱們現在這樣空空蕩蕩,甩甩手,邁出大門,就算搬家了。」

  鐵雲笑道:「李貴就是話多!說的倒也實在,這兩年從河南混到山東,三餐亂套,起居無常,這個光棍生活實在把我悶夠了。原來屋裡鬼也捉得出來,現在畢竟虎虎有生氣了。」

  李貴取出一疊信件,交給了鐵雲,說道:「大老爺、三姑太太叫我帶了信來問候,還有別的許多信,您看吧。」

  鐵雲捧信坐在一旁,先讀了三姐的信,密密小楷,足足寫滿了五頁,洋洋溢溢,流露了思念遠方手足的無限深情,使他好像就是兒時伏在胞姐膝前,聆聽姐姐的諄諄絮語,殷殷囑咐,如沐春風,暖人心扉。又拿起大哥的信,卻是厚厚一包,不覺詫異,拆了信,掉出來一厚疊文稿,原來是羅振玉論治河的文章。大哥信中寫道:「老太太與合家安好,請勿掛念,近與羅叔蘊(振玉)君談及山東撫幕關於治河之事,叔蘊亦反對「讓地於河」之說,並寫了萬言長文,以申其意,今隨信檢附,亦可見天下尚有知音在也。」

  鐵雲大喜,不管庭院中人聲嘈雜,急忙將羅文一氣讀完,竟與自己主張大致相同,痛快極了,不禁拍案叫道:「知己!知己!不料天下尚有對治河有如此獨到研究的人,我還以為羅叔蘊僅僅是個書呆子哩。」

  讀完了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乘著瑞韻督率丫環在鋪設衾褥,便緩緩地踱了出來。李貴開銷了車錢,車夫趕著騾車駛走了。鐵雲把李貴叫到身邊,問道:

  「銀子怎麼沒有帶來?衡二太太說些什麼?」

  李貴拍拍腦袋,傻笑道:「哎呀,咱把老爺的正經事忘了。」說著,從胸前掏出一隻信封,取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說道,「衡二太太說:「去跟二老爺說,哪有從家裡帶錢出去做官的?

  家裡銀錢來之不易,請二老爺撙節些用,少往窯子裡白扔錢!」」

  「什麼白扔錢!」鐵雲皺了眉頭不悅道:「老爺哪一樣不省,我最喜歡碑帖古董,到了山東來,何嘗敢下手買,還不為的省些開支。其實家裡有錢,何必做守財奴,我也是為了免得聽衡二太太的嚕蘇。」

  李貴又道:「衡二太太還說,老爺一年多沒回家了,打算收完租,過了年,上濟南來探望老爺。」

  鐵雲向上房瞟了一眼,沒有作聲,眉頭卻愈皺愈緊。有了瑞韻,他不想再讓若英來了,他和若英的甜蜜歲月已經遠遠地消逝,她究竟是三十三歲的人了,該從他的心中讓位給後來者了。

  瑞韻住定下來,小小四合院中忽然添了五口人,其中有一個是廚娘,炊煙嫋嫋,自己做飯,再加上愛玩鬧的孩子奔進奔出,時笑時叫,顯得生氣勃勃,熱鬧多了。李貴將屋前屋後收拾了一番,重新糊了窗紙,又種了些花草,果然氣象一新。鐵雲寫了家書和給親友的覆信,交民信局送往淮安,並將所寫《治河七說》托大哥贈與羅振玉,這是劉羅交往的開始。

  鐵雲定下心來,下了衙門就回家伴著瑞韻和孩子,他那一顆活躍愛動的心暫時被瑞韻拴住了。

  將近年終,東河上下游太平無事,張宮保十分高興,準備專折保舉出力人員,命河防局提出有功名單。這個消息剛一透露,平靜的河防局就暗暗地起了陣陣漣漪,悄悄地勾心鬥角起來了。黃提調、吉提調之流個個精神抖擻,提了大包小包往總辦、會辦家中跑,想巴結上司在專案中掛個名。鐵雲自忖才氣過人,所管地段全年未出大的紕漏,成績卓異,又是宮保世侄,這次保舉知府是十拿九穩的,並不放在心上。乘這空閒當兒,告假回淮安去探望了一頭,在家裡過了年,誰知再回濟南時,如意算盤竟變了卦了。原來鐵雲告假後,總辦張觀察攜了所擬推薦名單,到撫衙謁見張宮保。張曜大致看了一下,說道:「你這名單還少一個人,就是河南調來的劉鶚,今年東河下游無事,怎麼把他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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