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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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啊,太多了,一百個裡有九十個,還有十個也很少是真正主犯,多數不過是為強盜望風窩藏的從犯,真正的強盜還是逍遙法外。」 「這一年多來站死了不少人吧。」 「誰知道呢?反正那六隻木籠滿的時候多,空的時候少,少說也死了上千人吧,若是人犯多了,木籠不夠用,就把只剩一口氣的人拖了出來,再打板子,直到活活打死為止,絕沒有一個能活著回去的。」 鐵雲聽得毛骨悚然,一腔義憤難以遏制,說道:「掌櫃,你們這樣一天到晚提心吊膽,不覺得苦嗎?」 「有什麼辦法呢?只巴望毓大人早日高升,調到別處去做官,俺就超生了。」 「誰知道毓大人什麼時候升官,況且他調到別處去,別的地方百姓也同樣遭殃了。我倒有個釜底抽薪的辦法,不妨把他殘害良民的罪狀悄悄告到撫台大人面前,讓撫台知道他不是好官,罷了他的官,這才是真正除去禍根了。」 掌櫃瞅著鐵雲歎道:「劉老爺,官官相護,你能讓撫台大人相信你,把大紅大紫的毓大人扳倒嗎?」 「能!」鐵雲雙目炯炯,斷然道:「我和山東撫台張宮保是世交,到了濟南就去看他,我會和他談到毓大人的木籠子的。」 「那就好了,原來劉老爺也是大有來頭的,老漢失敬了。不過老爺和撫台說的時候,千萬別提到賤名,俺是生怕扳不倒毓大人,反而遭他毒手哩。」 「掌櫃放心,我不會提到你的姓名的。可是我有一點不明白,人家都說曹州境內路不拾遺,真有這回事嗎?」 掌櫃苦笑了一下,說道:「那是演戲。有一回省裡來了一位大官,回去那天,見到路上丟了一個包袱,行人路過,竟沒有一個人拾了回家。那位大人覺得奇怪,停轎問那些行人,這個包袱失落在路上,其中必定有錢物,怎麼竟沒有人動它。行人都道:「毓太尊為官清正,仁心厚德感化了小民,所以曹州境內是沒有人貪小便宜的。」那位大人讚不絕口:「曹州府果然做到了路不拾遺。」其實那些行人都是府衙捕快們假扮的,另外還有人藏在路旁,若是真有不識機關的人拾到手,他們就會一哄而出,逮回府衙,稟報毓大人,定然關在籠子裡站死了結。過去就有過這樣的事,那怕是拾了幾件舊衣服,也會抓到木籠裡站死,所以曹州府百姓連走路都是懸著一顆心,生怕中了毓大人的天羅地網。」 鐵雲聽了頻頻點頭,說道:「掌櫃,你說得很好,我若去見撫台,最好能多知道一些曹州府百姓被殘酷迫害的故事,你能再告訴我一些這類慘事嗎?你講,我記下來,日後一總講給撫台聽,才能打動他的心。」 掌櫃道:「俺聽到的慘事太多了,你要聽,俺都講出來,只是千萬不要說是俺告訴你的。」 「那當然。」於是鐵雲記下了一則則曹州府百姓被酷吏害死的慘案,決心要為曹州府百姓申討毓賢,讓撫台大人知道酷吏之害更甚于贓官。 次日,鐵雲帶了李貴去府衙拜會毓賢,商談借閱治河檔案的事,果見衙前兩邊各有三隻木籠,裡面關滿了囚犯,或老或壯,似乎都是良民,一個年輕莊稼人雙眼緊閉,只剩遊絲般一口氣了,一個老婦人在籠外號啕大哭,哀求管木籠的差人行個好,放她兒子出來。差人得了錢財,卻沒法為他開脫,搖搖頭道:「你就看開一些準備收屍吧,進了站籠決沒有活著出去的。」老婦人更加放聲大哭了,差人忙道:「別哭,別哭,若是毓大人下鄉回來瞧見了,連俺也有不是。」 鐵雲聽了,知道毓賢不在衙中,他本想會一會這位名聲頗大的毓太尊,既然不在,只得拜訪府中同知了,正打算命李貴投帖,忽聽得遠處馬啼聲急,府前差人一聲呐喊:「大人回來了!」便驅趕圍觀的閒人。鐵雲和李貴閃過一旁,只見府台大人疾風般拍馬馳來,後面跟了十幾騎背了洋槍的捕快。鐵雲細瞧這位毓太尊,四十來歲年紀,箭衣行袍,紅纓涼帽,帽下好一張盈盈大白臉,淡眉細眼,看似儒雅瀟灑,混充斯文,實則橫眼一瞥,暗藏無限殺機。唇上兩撇細細的八字須,一張嘴,便翹翹抖抖,不見官府的威嚴,恰像是小雜貨鋪的掌櫃,暗地裡不知在撥拉著什麼小算盤。他翻身下馬,朝兩旁站籠裡的「囚犯」睃了一眼,罵道:「怎麼都還活著?」 管木籠的差人慌忙上前打插道:「稟大人,這個漢子快斷氣了!」 「拖下去打二千板子!」毓賢眼露凶光,猛一揮手道,「快,後面抓了好幾個人犯來,都要站籠子,新做的六個籠子呢?」 「昨兒連夜做好了,等大人吩咐了就搬出來。」 「混蛋!還等什麼?快搬出來!」 毓賢匆匆進內去了,轉眼間,幾個差人推了新的站籠出來,一邊三個排好,淨等新犯人進籠。旁觀人群中有人輕輕歎息,卻不敢言語。稍一俄延,忽見堂上兩名差人從裡面叉了一具死屍出來喊道:「姓胡的收屍!」 剛才那個老婦人發瘋似地撲上去伏在兒子身上放聲痛哭起來。 鐵雲觸目驚心,不忍再看。李貴嘟噥道:「什麼府台!比閻羅王還狠!讓咱進去把他揪出來狠狠揍一頓,為百姓出氣!」 鐵雲喝道:「小心,別胡說,快去投帖。」 李貴撅起了嘴,大搖大擺進了衙門,用一雙大手向門上差人遞上名貼,說道:「相煩通報,說河台衙門劉老爺有公事求見府台大人。」 差人打量了鐵雲,說道:「不巧,你不瞧見大人剛回衙,等一會丁家莊還有一件大案要審,今天沒空了,請明天過來吧。」 鐵雲不願白耽擱一天,說道:「那麼就會一會府內分管河務的同知大人吧。」 差人通報之後,引鐵雲進了西花廳,少頃,同知出見,聽了鐵雲來意,沉吟了一會說道:「查抄檔案,事關重大,必須府尊點頭方可照辦,不過毓大人剛回衙,閣下請明天再來吧。」 鐵雲懇求道:「在下奉河台之命,時限迫促,不可耽擱,可否即請太尊一見,三言五語便可了事,不致於耽誤多少時間。」 同知無奈,只得去見府台,毓賢聽了怒道:「山東的事幹嗎要河南來管,把他們趕回去就是了。」 同知為難道:「河台衙門來的人,輕易打發不得,否則河帥出來說話,我們撫台大人也不得不敷衍的。」 「那末讓我去打發他走。」 毓賢與同知步入西花廳,雙方見禮坐下,鐵雲說了來意,毓賢大白臉上顯出一縷陰森森傲慢蔑視的神色,橫眼斜睨著鐵雲,突然哈哈笑道:「閣下弄錯了吧,山東河道上的事,咱們山東河防局自會料理,何用河南越境過問?咱這裡很忙,閣下還是回河南去覆命吧。」 毓賢說這番話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從明朝弘治八年(公元一四九五年)至清朝咸豐五年(公元一八五五年)的三百六十年間,黃河都是從河南蘭考縣向東南奪了淮河的河道入海,稱為明清故道。那時候山東境內黃河斷流,河道總督不過問山東的河工,後來黃河北遷,下游流經山東入海,還是照老例,河帥管河南,山東巡撫管本省,所以毓賢才會振振有詞地說出這番話來。 鐵雲聽了,從容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這次測繪河道編寫河工史書,獻給皇上,是經河南、山東、直隸三省共同發起的,有河南的份,也有山東的份,將來巷首進書表上,會列出三省官員的職名,是不分彼此的。」 「那個名錄上也有咱曹州府的份嗎?」 「那當然,府台大人的職名是一定要列上去,垂諸久遠,流芳後世的。」 毓賢高興了,臉上有了一絲笑意,轉臉對同知道:「好吧,既然這樣,劉提調需要辦什麼,都給他提供方便吧。」 同知一一答應。毓賢興頭上,又得意地說道:「劉提調,不瞞你說,三代以下誰不好名?咱平生不好財,就好名,你聽到曹州府關於咱的口碑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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