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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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兄忙於置產,他成了一個累贅的閒人,無人理會,古板的少奶奶嘉麗又栓不住他的心,他的心早飛到城外西苑去了,那兒有美妓,有醇酒,有戲園雜耍,有鬥雞走狗三教九流的朋友,令他嚮往,令他陶醉。他為人風流,上回去揚州時,就已有了幾個喜好玩樂的朋友,把他引入妓院,「初聆弦索語,乍饜綺羅香。菱姐饒憨態,青兒愛淡妝。琵琶真蕩魄,釵釧爛生光。」後來回到淮安,渴愛尋花探柳的姐夫莊克家又把他帶到西苑妓院,沉緬於冶語豔情之中。「江湖愁日下,風雨返山陽。更掃陶潛徑,愛修子貢牆。南河尋故址,西苑訪新莊。忽見雙珠出,聊探一臠嘗。」《憶丙子歲(光緒二年)二十六韻》。現在寂寞無聊,三姐夫又來邀他作伴,腳一滑,又走向西苑尋歡作樂去了。 轉眼到了光緒四年,鐵雲日日浸淫在妓館女色之中,日子久了,哪有不透的風聲,一日傳到孟熊耳中,立即稟告了老父,成忠深恨兒子不成器,把鐵雲叫了來狠狠地訓斥了一頓,不許他再去西苑。 朱夫人乘機勸道:「鐵雲成親五年,除了過繼的大章,只生了個女孩。我們一共只有兩房兒子,二房若再無子,劉氏門中更覺人丁衰落,不是興旺氣象。不如讓他去揚州與衡家姑娘圓房,一則早生兒子,二則他與若英感情甚好,或許能栓住他的心,不致於再去不三不四的地方胡鬧。」 成忠想想也是,便給了鐵雲一千兩銀票,讓十三歲的李貴跟了去揚州。朱夫人也讓兒子帶去四項珍貴的首飾,作為給若英的見面禮。嘉麗聽說丈夫去揚州納妾,也拿出一對繡花枕套作為贈禮。鐵雲又和母親說了,若英進門之後仍然在揚州常住,因為衡母無人照應。好在揚州文風興盛,人才薈萃,淮安比較閉塞,若是讀書交友做學問,還是住在揚州為好,所以他準備一半時間在揚州,一半時間回淮安,可以兩邊兼顧。朱夫人本不甚喜歡這個不聽話的兒子,在不在身邊,倒也無所謂,和成忠說了,都答應了。 鐵雲帶了李貴乘船南下,來到揚州馬家巷衡宅,興沖沖直奔內院,大叫道:「若英,若英,我來了,這回我們可以成親了。」 若英趕緊從西屋出來,喜道:「鐵雲,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鐵雲說著從灰鼠出鋒皮馬褂夾袋中取出一疊銀票揚了揚,喊道:「你瞧,爸爸給我的一千兩銀票,足夠用了。」 若英朝銀票瞄了一眼,輕蔑地說道:「我不希罕你的錢,只要還我一個明媒正娶的禮數。」 「那當然,一定照辦。」 衡母從東屋出來,笑著道:「少爺,我算著你也該來了,路上累了吧,先歇會兒。」 鐵雲向衡母見了禮,笑道:「我已和母親說過,若英為了侍奉媽媽,以後常住揚州,老爺、太太都答應了,以後我一年可以大半年住在揚州了。」 大丫頭耿蓮端上洗臉水來,說道:「少爺洗臉吧。」又取笑道:「哪一天改口稱姑爺呀?」 「快了,快了。」鐵雲洗著臉道。「若英,我這回帶了一個小家人來,河南人,只有十三歲,名叫李貴,是個孤兒,很忠心,不偷懶,耿蓮,你去喊他進來見見禮。」 一會兒,李貴楞頭楞腦地跟了耿蓮進來,向衡母磕了個頭,叫了一聲「太太!」又朝若英磕了個頭,呆呆地不知稱呼什麼,鐵雲道:「傻小子,這一位過幾天就是少奶奶了,現在……」 鐵雲也不知怎麼稱呼才恰當,若英搶著道:「現在就得稱我少奶奶,以後你就留在揚州服侍吧。等我年紀大了,稱我太太,老了,就稱老太太,知道嗎?」 李貴戇笑著道:「是,少奶奶,咱知道了。」 安頓下來後,鐵雲小兩口子聚在衡母房中細細商量成親的禮儀排場,請的什麼客,請誰幫忙管帳、迎賓、司儀、掌廚,一切全按迎娶正室夫人的場面。 半個月後,婚禮隆重地舉行了,衡宅大門上掛上了「丹徒劉寓」的門牌,裡裡外外佈置得喜氣洋溢,光華奪目。一頂色彩斑斕的大花轎將若英從後門抬了出去,細樂吹吹打打,在揚州城中繞了一圈,又從前門抬了進來,然後拜堂,入洞房,大宴賓客,兩方親友到了不少,縣太爺也請了來幫場,都以為鐵雲娶的是正室夫人。 新婚之夜,人已散盡,鐵雲入了洞房,關上門,掀去紅巾,笑向若英道:「我的新夫人,今天滿意嗎?」 若英抿嘴靦然一笑,鐵雲坐到床上,摟住若英,嘻嘻笑道:「今晚可以碰你了吧?」 若英霎時紅雲滿面,豪爽潑辣的姑娘忽然嬌羞起來,埋下頭藏在鐵雲懷中,吃吃笑個不停。 十三 道台公子生活的結束 平靜的六年生活過去了,鐵雲多數時間住在揚州,結識了江西舉人毛慶蕃、泰州舉人黃葆年,以及人稱龍溪先生的蔣文田等。黃、蔣二人都比鐵雲大了十二歲,虔誠信奉太谷教,慫恿鐵雲和慶蕃也拜了李龍川為師,做了入室弟子。可是他們信教並不如黃蔣的誠篤,閑來無事,只作為是做學問的一種方式,或是一種愛好。就譬如一個信佛的人,精通禪理,熟讀佛經數十萬言,也印了不少佛教著作送人,談起佛理禪機,口吐蓮花,滔滔不絕,令人肅然起敬。又常常自稱「如來弟子」,乃至請某寺長老為他摩頂受戒,起個法號,還刻個圖章,到處顯揚。如果僅憑這幾點就斷定他必是個德行高深的和尚,他的一舉一動都是按照佛家的教義辦事,那就錯了。有些人撇開談佛的時候,大多我行我素,講是一回事,行又是一回事,四大皆空是談不上的。 這六年中,鐵雲添了一子一女,出乎意料,若英成親四年才養了個女孩,取名佛寶,嘉麗卻爭了口氣,早兩年生了個兒子,取名大黼,排行在大章之後,實際是鐵雲的長子。若英為此著實自怨自艾,鐵雲也覺失望,還是衡媽媽開導,王氏少奶奶不也是成婚八年才得了男孩嗎? 這幾年中,鐵雲生活安定,無憂無慮,閉戶鑽研家藏的治河、醫藥、算學、測量等方面的書籍,著實長了不少學問。黃葆年像老學究似的孜孜精研太谷教義,和鐵雲相處時,總是如長兄般推心置腹地娓娓絮談,對他輕率放浪的地方常加規勸,鐵雲雖然不能都照他的做,卻很感激他的誠摯,認為是生平第一知己。毛慶蕃是新派人物,和黃葆年截然相反,他也是個世家子弟,圓圓臉,兩顆黑黑的大眼,渾身英氣勃勃,似有使不盡的活力,交遊廣闊,路路圓通。 黃、毛兩人雖然個性不同,但是都想應舉做官,這和鐵雲大不相同,所以他們只能成為道義和友誼上的知己,人生道路卻各走各的路,成就高下懸殊。慶蕃、葆年中舉後,又應過光緒六年、九年兩科進士考試,都落了第,葆年準備再應一次不中,便參加舉人大挑考試,弄個知縣當當算了,——原來黃葆年雖然是太谷教李龍川的大弟子,還是要做官的。毛慶蕃家境富裕,志向專一,不中進士是決不罷休的,後來果然在光緒十五年中了進士,一帆風順,青雲直上,黃葆年也如願做了十年山東泗水知縣,而且兩人都和鐵雲成了兒女親家,此是後話。 進了光緒十年,老太爺劉成忠身體日漸衰弱,春間中過一次風,半邊身子麻木,不能行動,臥床已有半年了,然而氣色尚好,胃口也不壞,鐵雲曾回去省視過,總以為還可以拖上三年五載。不料到了十月初頭,家人劉吉突然從淮安趕到揚州,見了鐵雲,慌慌張張稟道:「二老爺,老太爺病重了,老太太囑咐二老爺帶了姨太太和小姐趕快回淮安去見上一面。」 「噓!」鐵雲趕忙止住道,「以後別管這裡的太太叫姨太太,要稱二太太,記住了!」 「是!」 自從成忠回到淮安,又上了年紀,孟熊也已兒女一大群,家中稱呼便改口了。 鐵雲問了老太爺病情,劉吉道:「前幾日,老太爺又中了一次風,嘴也歪了,話也講不很清楚了,吃得很少,越來越虛弱,老太太說,只怕不是好兆,叫二老爺趕快回去守在老太爺身旁,以防萬一。」 鐵雲叫李貴陪了劉吉下去歇息,獨自回到內院和若英說了,請她收拾一下,明天就動身回淮安去。若英歉然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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