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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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忠回到家中,和太太說了喜信,朱夫人笑道:「今年我們家三喜臨門,老爺剛做了六十大壽,二媳婦有了喜,而今老爺又將升官,等到正式署理,媳婦也快臨盆了,要是養個白胖兒子,就皆大歡喜了。」 二媳婦便二房少奶奶嘉麗,是今年三月發現有了身孕的,結婚四年才懷孕,合家上下驚喜可知。 次日,成忠上了轅門下來,直接去臬衙接印視事,雖是短局,眾同寅紛紛登門拜賀,就當成忠已是正式署理的一般。不料才過了沒幾天,京報登載軍機大臣李鴻藻丁母憂免值軍機,成忠讀了,忽如一股冰水直透脊樑,撫台的靠山倒了,無人能為成忠的升官說話了,不祥之兆仿佛黑雲壓頂,使他沉悶不歡。果然,到了九月中旬,朝廷任命了新任河南按察使,不久,成忠交卸了臬司印信,前後護理一個多月,家中氣氛卻從喜氣濃郁的熱望高峰陡然跌落到失望的深谷,成忠又病了,於是上了辭官稟帖。偏是這當兒,撫台李慶翱遭了禦史彈劾,召回京去另候任用,也就不再挽留。 一個月後,成忠一家數十口人,離了開封,來到淮安,在地藏寺巷新宅定居下來,遠離官場,開始了新的生活。老夫婦倆初到淮安那天,興致勃勃地帶領家人把宅中各處廳屋廊廡,後園亭台水榭,一一看了個遍,指點道:「屋子雖好,還缺個堂名,我們兩老住的最後一進,可以取名「樹德堂」,勉勵兒孫修身樹德,不忘祖訓。前面孟熊那一進不妨稱作「務本堂」,我們祖上原是耕讀之家,如今退隱回鄉,子孫也應勿忘這個耕讀之本,方才進可以取功名,退可以足衣食。鐵雲一房可以住在第三進,堂名「惜陰」,這個意思不說也明白,希望鐵雲此後勤奮攻讀,不要白了少年頭,徒嘆惜。進門第一二進房屋可以作為喜慶會客的廳堂、祠堂、客房和下人居住的地方,祠堂和大廳都要懸匾,題幾個字、將來請京中大老揮毫。三處堂匾和我的書房「因齋」的匾可以先做了來。」 孟熊道:「是,等老爺出了匾名就去定做。」 成忠點了點頭,滿心歡悅。這是他們的家,辛苦一生,終於從祖上租來九間一廂破屋中騰飛起來,白手起家,有了自己偌大一座房廈,將在這裡安度晚年,繁衍子孫。他笑著向夫人道:「太太,你看這宅子怎麼樣?」 朱夫人快活地笑道:「怎麼看都好,這是我們自己的家了,又經過修繕,簡直看不出是舊屋。」 孟熊笑道:「修繕匠人是高手,雖然稍稍多花些錢,功夫卻極講究,凡來看過這屋子的朋友都說買的值得,還不到新屋一半價錢。」 朱夫人又笑道:「多虧素琴給我們覓到這麼好的房子,如今合家回來,她必定高興極了,——她和大姐知道我們今天到家嗎?」 「我已叫家人送信去了。」孟熊說道。 回到上房,眾人都散了,只剩了老夫婦倆,孟熊又道:「回老爺的話,正有兩處田產在商談,一處在東鄉,一處在南鄉,一共是兩百多畝,兒子已經去看過了,都是上好的水田,價也不貴,只待老爺去看了,就立文契了。」 成忠點頭道:「很好,歇兩天我就去看。另外你再打聽城內有沒有房產出讓,我是準備買來出租的,房屋不要考究,只要實惠能住人就行了。」 「有!」孟熊道,「兒子也想到這上面了,與其死擱了銀錢,日減月少,不如置些產業,才能收些利息,應付家常開銷。已經打聽了兩處,價錢略嫌高些,正由中人去傳話降些價,若是有了回音,再請老爺親自去看看。」 成忠又高興地不住點頭,大兒子讀書雖中不得舉,經管家業卻精明周到,是一把好手。於是說道:「好得很,今後你在這方面多留些心,還要再買些田,置下的產業都由你經管,找幾個可靠的人管帳收租,幾十口人的大家庭,沒有入息是維持不久的。」 正說著,只聽得廊下春茵、夏鵑一片歡叫:「三小姐來了,太太,三小姐來了!啊呀,外孫小姐都這麼大了,阿珍姐也來了!」 又聽到素琴笑著在問:「老爺、太太都在嗎?」 「都在,大少爺也在。」 孟熊聽了,急忙掀簾笑道:「三姐來了!」 成忠夫婦欣然步入廳堂,素琴遙遙望見春風滿面的老人,不覺快活地喊道:「爸爸,媽媽,可把我想死了,路上累了吧?」 「還好」。成忠笑道:「雖然累了些,可是心中高興,身體反而比在開封時強多了。」 朱大人道:「素琴,快進廳來,剛才還在惦念你哩,兩個孩子都長大了,幾歲了?」 「大的九歲,小的也七歲了。」素琴笑著道:「娟娟,穎穎,快向爺爺、奶奶磕頭請安。」 兩個女孩兒跪了頭,又向大舅舅請了安,素琴道:「還有小弟呢?」 只聽見廳外鐵雲的聲音在答:「三姐,我來了。」素琴歡喜得流下了淚,說道:「女兒日盼夜盼,盼了十多年,總算盼到我們合家在淮安團聚了。這幾天我夜夜夢見親人,奇怪,偏都是未出嫁時的情景,鐵雲還是小鵬鵬那個討人喜愛的模樣。」 眾人都笑了,阿珍也上來給老爺、太太請了安。素琴道:「阿珍也有二十七歲了,已經選配了人家,還是常常來陪伴我,今天聽說兩位大人來了,定要和我過來請安。」 朱夫人笑道:「阿珍心地好,還念著我們,過兩天我要補送一份賀禮給你。有了孩子了吧?也帶給我們看看。」 阿珍笑著答應了。素琴又道:「剛才接到大兄弟送來的條子,女婿正巧出去應酬了,不曾一同過來請安。公公聽說爸爸到了,高興得很,囑咐我轉稟,明天務必請爸爸和兩位弟弟一起過去,他老人家要為爸爸接風,到時候,女婿會來接你們的。」 成忠笑道:「謝謝他了,明兒一準去。親翁身體好嗎?」 「他老人家中風之後,臥床了兩年現在勉強可以拄著拐杖在家中散步,還不能出門。」 朱夫人道:「淮安有什麼好風景可以讓你爸爸去散散心嗎?」 「有,景致最好的要推城中西北角的勺湖了,那裡湖面開闊,湖水清澈得可見遊魚,環湖翠柳如煙如霧,柳林中掩藏著幾處草亭,別有農家風味。湖中有個小島,島上有座大悲閣,可以吟詩品茶,可以憑欄觀魚,是詩人墨客雅聚的好去處。又有艘艘畫舫載了遊客在湖中漫遊,坐在船中,煙波浩渺,清風徐來,令人心曠神怡。過幾日選一個暖暖和和的大好晴天,我來陪兩位大人先走馬觀花大致領略一番,待春江水暖的時候,備了酒菜,邀幾個熟人,再去游賞春景,飲酒,賦詩,足可作一日之遊。」 這時大姐婉琴夫婦也趕了來了,兩位老人越發歡喜。當地親戚除了兩位親家外,官場朋友卻還有幾個,紛紛邀宴接風,他又擺酒回請。接著又為添置房舍田產忙了開來,中間又抽空兒去游了勺湖。時入寒冬,湖面顯得清靈空曠,幾許老菊,在寒風中舒腕展腰,姚黃魏紫,鬥姿爭豔,在寂寞隱居生活中得此一片清靜水木勝地,果然是好!成忠辭官後的晚年生活,就這麼在悠閒之中為兒孫奠下吃用不盡的家業而開始了。世上盡多夢不醒的老翁,在官場積蓄了若干家當,退隱後還在勤勤懇懇地為兒孫謀劃,其思慮的縝密,用心的辛苦,不輸于曹孟德當年東征西討,剪平群雄,欲為兒孫留下一個太平基業。若逢兒孫能夠守成,還可以延綿一二世,不然,祖上的一片苦心就全付汪洋了。 鐵雲換了一個環境,不再是道台衙門公子,街上也沒有人朝他指指點點「這位就是道台少爺」。他現在是平頭百姓了,住的是普通民宅,遠離官衙,出入無人注目,少人恭維,平淡的生活使他恍恍若有所失。但也有好處,無拘無礙,自由自在,本來就落拓不拘小節,舉止放浪的他,此時更無需時時檢點了。可惜家中天地太小,上有父母管教,下有大哥的約束,大哥一雙嚴厲的眼睛仿佛對他老是看不順眼,有乖禮教的地方,輕則當面呵斥,重則稟告老父,少不了一頓教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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