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二四


  眾人都笑道:「傻孩子,莫三心兩意了,就在劉少爺家住下吧,管你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切莫再回寺中來了。」

  李貴引鐵雲進寺,來到方丈室,說道:「長老師傅,有緣份的人家被咱等著了,這位少爺要收留咱!」

  長老白眉垂垂,正和一位老年居士在弈圍棋,鐵雲趕忙上前躬身一揖,說道:「長老大和尚在上,弟子是現任開封道台之子,名喚劉鶚,有意收留李貴為僕,乞長老定奪。」

  長老放下棋子,把鐵雲細細打量一番,方才徐徐稽首道:「善哉,善哉!老僧日來見李貴額際紫氣隱隱,便知災難已滿,必遇貴人扶持。今見居士,果有主僕之緣,既然居士有意收留此兒,就請領了去吧。此兒忠厚憨直,不畏強暴,望善加愛護,三十年後居士恐有一個緊要的關口,須得他來了事。」

  鐵雲將信將疑,躬身合十道:「謝長老指點,弟子謹記在心。」

  長老又喚過李貴,撫摸著他的顱頂,說道:「孩子,今天是你災星退去之日,好好跟了居士去他家。我與你師徒一場,臨別贈你四句偈言,爾的一生前途都在其中了。」

  李貴雖幼,今當與長老離別,也感到依依垂淚,跪下叩頭道:「多謝師傅恩德,請告訴咱吧。」

  長老閉目合十道:「李貴聽著,爾之今後:「越年六十,曆世五代,東海西漠,有始有終。」記住了嗎?」

  李貴似懂非懂,哭道:「師傅,咱記住了,可是咱捨不得離開您!」

  長老慈祥地將李貴扶了起來,說道:「孩子,跟了主人去吧,佛寺與爾無緣,劉家需要你哩,去吧!」

  鐵雲不解「東海西漠」是什麼意思,禪機天意,難以窺測,只有日後印證了。當即謝了長老,領了李貴回到道衙後院,管門的見少爺領了個小和尚進來,奇怪道:「少爺,這小和尚是化緣的嗎?讓他等在門外吧,若是放他進去亂闖,太太要罵的。」

  鐵雲道:「別胡說,他不是和尚,是個孤兒,少爺收留他了。」

  鐵雲將李貴先帶到自己住的東院,和嘉麗說了,嘉麗笑道:「好極了,少爺做了好事,陰功積德,將來必有好報。」嘉麗虔誠信奉佛家輪回果報之說,常在家中茹素焚香誦經,賽如老太太一般,又極重舊禮教,一舉一動無不遵守禮法,總是稱鐵雲為少爺,而不敢稱呼他的名字。

  鐵雲皺了皺眉,冷冷地說道:「什麼陰功積德,我才不指望哩,我是見他可憐也可愛,才帶他回來。現在的人,為了怕死後到陰間受苦,修橋補路,齋僧施粥,看似是大善士,其實是極自私的偽君子,我是不喜歡這一套的。」

  嘉麗掃了興,可是耐心極好,和鐵雲話不投機,從不計較,卻笑吟吟地說道:「這孩子胖墩墩的蠻討喜,不過太髒了,該洗個澡,換一套衣服。」

  「是啊,我也是這個意思,先把他弄得乾乾淨淨的才能帶了去見老爺太太,不然,他們見了會皺眉頭的。」

  嘉麗立刻命丫環去廚下吩咐燒洗澡水,鐵雲也喚劉吉取了錢去街上買兩套現成的孩子衣褲鞋襪,不一會都辦齊了,劉吉帶李貴去洗了澡,換了衣服,雖然皮膚黑蒼蒼的,卻黑裡透紅,強健樸直,很討人喜。這時已是傍晚時分,成忠已經下了簽押房,鐵雲道:「李貴,我帶你去見老爺太太,上去叩個頭,問你話,知道什麼說什麼,不要害怕。」

  李貴嘀咕道:「咱知道。咱從來不怕人,刀架在咱的脖子上也沒法教咱怕!」

  鐵雲笑了,「我家來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了,你可不能闖禍,闖了禍,老爺要把你攆走的。」

  李貴愣愣地說道:「咱咋會闖禍?長老說過了,咱和你家有緣份,咋會攆咱?」

  鐵雲摸了摸他那紅通通的臉蛋,帶他來到上房,隔了簾子稟道:「爸爸,媽媽,我從相國寺帶了個孩子回來了。」

  成忠詫異,說道:「鐵雲進來,說說是怎麼回事?」

  鐵雲進去說了收留李貴的經過,成忠沉吟道:「相國寺長老是個佛學造詣極深的大和尚,他說與我家有緣,必有道理,叫孩子進來看看。」

  朱夫人也道:「快帶他進來吧。」

  鐵雲掀簾引李貴進內,李貴聽話,跪下撲通撲通碰了兩個響頭,說道:「咱給老爺太太請安。」說罷站了起來,愣愣地瞅著成忠夫婦。兩老不曾見過這樣天真純樸帶了一身野氣的孩子,很感興趣地端詳著他,成忠道:「這孩子相貌堂堂,長大了,倒是家中一個得力幫手,聽長老的偈言,將來或許是我家忠實可靠的老僕,不可虧待了他。如今還小,不能做什麼事,且派在簽押房,幫著劉吉收拾房間侍候茶水,閑來你每天教他認字,日後他長大了,粗通文墨,有些要緊的事才能讓他去辦。」

  朱夫人道:「這身上的衣衫大概是買現成的吧,不頂合身,明天叫兩個裁縫來,為他從裡到外,做齊了一年四季的衣服,再關照劉吉好好照管他,不許旁人欺侮!」

  「是,兒子知道了。」鐵雲高興地說道,吩咐李貴叩謝過老爺太太,帶他離了上房,交給劉吉照顧,此後李貴便在劉家安身了。讀者可莫小覷了這個孩子,他在書中可也是個要緊的人物,日後自有分曉。

  十二 有情人終成眷屬

  劉成忠的老上司錢鼎銘于光緒元年病故在河南巡撫任上,繼任的李慶翱恰巧是成忠咸豐二年進士同年,這一科發達的還有王文韶,此時已做了五年的湖南巡撫了。李慶翱與成忠當年同在二甲,李為二甲十五名,劉為二甲三十五名,兩人又同在翰林院共過事。成忠急求外放,慶翱學問甚好,耐心地在京中熬到從四品內閣侍讀學士,直放湖南道台。他和當時的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李鴻藻相交甚厚,不久鴻藻入值軍機,做了軍機大臣,慶翱得了他的幫助,不幾年便由按察使而布政使,居然做了河南巡撫。上任之後,蕭規曹隨,小心謹慎,不曾出過大的紕漏。見老同年劉成忠年已花甲,至今猶淹滯在道台任上,很想幫他一把,弄個實缺臬台,苦無機會。

  看看到了光緒三年八月,河南按察使盛景韓忽然得了家中急信,老母病故,官場上叫做丁憂,是非得辭官守孝二十七個月不能出來做官的。盛臬台丁憂開缺的消息當天省中官員多不知道,當晚李撫台把成忠召人撫衙議事廳東暖閣,仍然待以同年之禮,邀他上炕坐了,說道:「老哥委屈多年,兄弟一直想為老年兄盡力。剛才臬司盛君丁母憂開缺,我已密保老哥繼任,你加過布政使銜,想來朝中一定會優先考慮的。臬司一職不可久懸,擬煩閣下先行護理,明天轅期,等你來了,我向司道各員講一下,你就打轎直接去按察使衙門接印吧。」

  清朝任官有實授、署理、護理三種,實授便是正式任命。署理時間可長可短,或是臨時暫代,如光緒八年直隸總督李鴻章丁母憂開缺,向軍機處推薦淮系兩廣總督張樹聲調來署理了一年多的直隸總督,以防北洋軍政大權落入旁系手中。或是實授前的試任過渡期,一般半年左右,由署理而實授稱為「真除」。至於護理,又稱護印,則是在實任官或署理官未到任前,或因病暫時告假,由較低級官員暫時代掌上級官印,辦理公務。如由藩司護理巡撫,臬司護理藩司,時間少則一個月,長只不過兩三個月,時光雖短,卻是一種榮耀,不但暫時掌握了大權,將來還可以多了一項資歷和一副官銜牌,如「護理某省巡撫」之類,那也是令人十分眼紅的。

  成忠見撫台說得這樣誠懇,又有軍機大臣在內照應,或許這次能有七八成把握,道台升臬台被喚做「鯉魚跳龍門」,非同尋常,雖說撫台客氣,官場的規矩還是少不了的。於是下了炕,唰唰放下馬蹄袖,上前屈了一膝請安道,「謝大人栽培,大人如此格外周全,職道感德不盡。」

  撫台急忙扶起道:「你我老同年,此處無人,不必拘禮,彼此心照就是了。」又說了幾句閒話,端茶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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