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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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雲忙又作揖道:「大先生,你就開導開導學生吧,此處無人聽見。」 恰巧又有茶客散了出來,大先生見鐵雲心誠,說道:「你跟我來。」 三人走到僻靜處,韓大先生神色嚴肅,手指抖抖索索地點著鐵雲胸前,說道:「我這話和你說,你可不能再向外傳了。張聖人死得慘,官兵一萬二千人包圍了黃崖寨,說黃崖先生在寨中積草屯糧,招兵謀反,官兵攻進山去,許多信徒被殺,先生和家人弟子一同自焚而死,太谷教北宗黃崖教全完了,從此再沒有人敢提黃崖寨的事了。龍川聖人那時恰巧也在黃崖,是在官兵進攻前不久,被張聖人硬勸著下山的,僥倖保全了太谷教南宗這一支。這許多年他一直隱避在泰州傳道,如今黃崖寨一案風波漸漸平息,不再追究餘黨,龍川聖人才到揚州露露面,看看官場反映。」 鐵雲吃驚了,問道:「龍川聖人不會也被官府懷疑謀反吧?」 「不,不會,絕對不會。」說罷匆匆掉頭而去。 鐵雲與德銘慢吞吞地走回家去,腦中卻混亂得很——講究學問和造反實在是兩碼事,太谷教怎麼混到一塊兒去了?他敬慕大學問家,但根深蒂固的忠君報國思想卻使他只能叛舊禮教,不能叛皇上。一個與造反掛上鉤的教派,是和他的思想格格不入的,本來聽了龍川先生講學的熱烈興奮勁兒一下子冷卻了。 「表哥,你在想什麼?」德銘看出鐵雲在沉思,「龍川聖人的學問很高深吧?」 「講得真好,把我的心裡話都講出來了,我討厭八股文,不料聖人也反對八股,使我又驚又喜。」 「那麼你想做他的弟子嗎?」 「不,目前還不行。一則他不常在揚州,無法請教;二則我對他們的情況知道太少,不明白他們傳教的宗旨,他們這個團體好像至今還沒有一個固定的名稱,究竟是如同宋儒的學派,或是像佛道那樣的宗教派別,還是民間白蓮教那樣的秘密結社?或者竟是個樣樣都沾著些邊的大雜拌!我看官府說張聖人的黃崖教是謀反,空穀來風,必有所自,古人說:「桔逾淮為枳」,也許張聖人的北宗到了山東後就變成白蓮教、紅巾教那樣的秘密結社,有了聚義反對朝廷的意思,才會招來兵禍。如果是那樣,我是絕對不願加入的,如果龍川先生這一支純粹是個講學的學派,教導做學問和做人的道理,那麼我還是很感興趣的。子沐,且觀察一個時期再說吧。」 十一 書中又一個緊要人物登場——孤兒李貴 鐵雲在揚州住到八月間,才帶了劉吉去南京應鄉試,偏是這一回又落第了。回到揚州,鐵雲無所謂,若英卻不免悵悵不樂,然亦無可如何。又過兩個多月,鐵雲才收拾起纏綿繾綣的深情,辭別了若英,北上淮安,及至回到開封,已近年底歲暮了。可憐少奶奶嘉麗自從丈夫離家,將近一年,獨守空幃,寂寞孤單,不免病上加病,惟有暗暗落淚。好不容易盼到丈夫回來,鐵雲三哄兩哄,嘉麗又把一股幽怨全拋卻了,舊家庭婦女的命運往往如此,何嘗只是王氏一人。 光緒三年(公元一八七七年)的新年忙碌過後,鐵雲閑來無事,信步出了後衙邊門,想去相國寺消散無聊的心情。在廟後書鋪站著翻了一會明版北魏賈思勰撰寫的《齊民要術》,對工藝蠶桑等記載頗感興趣,可惜不曾帶得零錢。放下書,踱到廟前山門外東大街,只見一群十三五歲油頭光棍少年在戲弄一個十一二歲男孩。那孩子穿了一件肮髒敝舊的灰布僧衣,寬寬大大直施到腳背,臉上黑一片黃一片,趿著一雙僧鞋,抱著雙臂虎視著那夥少年,喝道:「誰敢欺侮,咱告訴長老!」 「哈哈,你是長老的私生子吧?」 「胡說!咱是長老收養的,咱是小和尚。」 「呸,你沒有受過戒,頭上沒有香疤,你不是小和尚,你是叫花子。」 孩子被惹怒了,一頭撞向那夥少年,罵道:「咱從不向人討飯,咱不是叫花子,你們都是壞蛋。」 一個穿著皮袍的少年被撞倒了,看熱鬧的人都叫道:「不好了,那是知縣大老爺的小少爺,這個苦娃子要倒楣了。」 知縣少爺爬起來揪住孩子衣襟便打,又喝道:「小叫花子膽敢衝撞俺少爺,跟俺到縣衙門去,要你坐牢。」 孩子哭了,和知縣少爺廝打著罵道:「咱不去,你欺侮人!」 其他幾個少年又推又打,硬要把孩子押了走,孩子毫不畏懼,拳打腳踢,居然把這夥無賴打退了。少年們從近處找來棍棒,再圍上來動手毆打,鐵雲忍不住了,上前攔住道: 「別欺侮人,都給我住手!」 少年們瞪眼叫道:「這野娃子打了知縣少爺,還不該打?你是什麼人?關你屁事!」 鐵雲冷笑道:「我都看清楚了,孩子沒惹你們,是你們仗勢欺人。他雖窮苦,也是大清子民,誰若欺侮,過往行人路見不平,都可以管教你們這些不知王法的無賴!」 圍觀的人都道:「這位少爺說得是,這娃子可憐,不該欺侮他。」 也有認得鐵雲的人悄悄向少年們道:「別惹事了,這位是道台少爺,你們快走吧。」 少年們朝鐵雲偷偷覷了幾眼,嘰哩咕嚕說了幾句,狠勃勃地又朝孩子踢了一腳,嚷道:「今兒留下你這條小命,下回再得罪小爺,可不饒你。」說罷一哄而走。 鐵雲扶起那孩子,摸了摸他被打的臉龐,問道:「打痛了嗎?」 孩子搖搖頭,倔強地說道:「他們打咱,咱也打了他們,他們幾個打不過咱一個,熊包!」 眾人都笑了,鐵雲又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咱叫李貴,十二歲了。」 「家中有爺娘嗎?」 李貴搖搖頭,閃亮的眼珠忽然黯淡了下來,有人道:「這娃子是孤兒,也不知怎麼流落在街頭,被相國寺長老大和尚收養了。」 「李貴,」鐵雲摸摸孩子的頭道:「長老收留了你,怎不為你剃度做個小沙彌,每天念經參佛,免得在外閒逛,受人欺侮。」 李貴道:「長老說咱沒有佛緣,將來會有大戶人家收留,有六十年主僕緣份,還為那家主人立下大功,所以咱天天在山門外等著哩。」 鐵雲笑了,他並不相信李貴將來真會怎麼樣,不過見他憨厚可愛,倒有想收留的意思,便笑著道:「李貴,到我家去吧,如果你願意,我這就去跟長老商量,以後你就長住我家了,休說六十年,一百年也行,你說好嗎?」 眾人都說:「娃子快答應吧,這位就是道台大人家的少爺,你交了好運了。」 李貴也不曉得道台是個多大的官,看鐵雲的神情氣度,想必是個好人,便欣然道:「中,莫非長老說的有緣人家就是你家,給咱等著了。走吧,你去和長老說說,待咱到你家去瞅瞅,中了就留下,不中還是回相國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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