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二一


  「是啊,也只有這個辦法。還可以在鹽棧、錢莊入些股子,得些紅利,這個家業才不致於墜落下去。孟熊雖然讀書不成,卻凡事恭謹嚴正,進取不足,守成還是可以的,可以放心讓他管理家中產業。鐵雲只知揮霍,能說不會做,不能指望他。唉,曹孟德當年臨江慨歎:「生子當如孫仲謀!」他有自知之明,兒子曹丕、曹植文學有餘,治國的才幹則不如孫權,我今日也只能羡慕人家的兒子養得好,翁相國(翁心存)的幾個兒子都出色,就中翁狀元(翁同龢)還是兩朝皇帝(同治、光緒)的師傅,天啊,為什麼我的兒子不如人!」

  朱夫人安慰道:「鐵雲究竟還年輕,翁狀元今年四十多歲了吧,鐵雲才十九哩。」

  「可是翁同龢二十七歲就中狀元了,鐵雲行嗎?」

  「等著瞧吧,還有八年哩。」朱夫人笑了。

  十 初識太谷教掌教聖人李龍川

  鐵雲拗不過父母的矚望,只得於光緒二年再赴南京鄉試。他想籍這次鄉試,早早離開被家庭禮教束縛得透不過氣來的籠鳥般生活,去大千世界中自由自在地呼吸清新舒暢的空氣,這種喜動不喜靜放達不羈渴愛自由刺激的生活嚮往,鑄成了他一生中總是在天南地北國內國外不停地奔波活動的習慣。早春才臨,黃河冰封初解,他就辭別父母妻子,說是到淮安去探望三姐和哥嫂,老夫婦倆準備了給兒孫們的大包小件,派劉吉隨了二少爺去淮安。

  大哥孟熊除了族譜上「遠」字輩排名為明遠外,這時也已另外取了夢熊、味青、渭卿等等名字,為了便於讀者記憶,仍然稱他為孟熊。鐵雲在淮安與三姐素琴、大哥孟熊相聚了半個多月,心靈底處蘊藏著的另一個情愛深深的女子,不時在他心頭浮動,呼喚他早早去揚州相會,於是告辭兄姐,登舟南下,此時氣候漸暖,雜花爭豔,正乃是孤帆遠影夕陽盡,煙花三月下揚州。

  鐵雲到了揚州,雇了挑夫,興沖沖直奔東城馬家巷衡宅,與若英久別重逢,自然有訴不盡的相思,道不完的恩愛。鐵雲欲去南城毓賢街表弟卞德銘家下榻,衡母道:「這就是你的家了,就住在前院吧,早晚也好與若英作伴。」

  若英嬌嗔道:「我才不希罕哩,把人家丟在揚州不聞不問,賽過路人一般,見了面卻嘴甜了。」

  鐵雲連忙打躬作揖道:「好妹妹別錯怪了,我在開封哪一天不思念你,這回特地趕早過來,好在揚州陪你到年底。」

  若英撇嘴道:「我不信,你又在哄人。」

  鐵雲急了,發誓道:「我若哄你,我就是……」

  若英急忙用小手捂住鐵雲的嘴,叫道:「不許賭咒?」

  鐵雲趁勢吻了若英的纖手,若英臉一紅,掙脫了手嬌羞道:「不許碰我!」一扭腰,蝴蝶似的翩然回屋去了。

  次日,鐵雲去卞家拜見姑媽,表弟德銘字子沐,又號子新,小鐵雲兩歲,表兄弟倆感情甚好,德銘常到衡家來陪鐵雲去街上吃茶、選購書畫碑帖。這天已是五月燦燦豔陽天,德銘一大早趕了來,把鐵雲從床上拖起來,笑道:「這麼好天氣,還懶在床上!我們去富春茶社吃早茶吧,聽說泰州教掌教聖人李龍川先生從泰州到揚州來傳教,就在那裡開講,揚州都哄動了,我們去聽聽!」

  鐵雲伸了一個懶腰,笑道:「什麼李龍川?我竟沒有聽說過,泰州學派雖有耳聞,也不過是傳的王陽明格物致知身體力行的學說,並沒有什麼新鮮。」

  德銘道:「不,不,這個泰州教,又叫太谷教,崆峒教,在山東則稱黃崖教,可不是王陽明弟子王心齋傳的泰州學派。這個教的祖師爺安徽石埭縣人周穀字星坦,又字太谷,別號崆峒子,神通可廣大哩,據說能役鬼使神,驅風行雨,神奇得不得了,所以信徒多得很。」

  「你信嗎?」鐵雲馬馬虎虎抹了一把臉,問道。

  「我也好奇,所以拉你去聽聽,開開見識。再則好多天未上富春茶館了,千層糕與三丁包子使我饞涎欲滴哩。」

  「走吧,走吧,今天我作東,請你大嚼一頓。」

  「不,我邀你,當然我請客。」

  兩人嘻嘻哈哈出了門,過了灣子街向西南不遠便是得勝橋富春茶社,是有名的兼制揚州名色細點的茶館,廳屋深廣,茶好,麵點更好。他們去得遲了,外廳都已滿座,德銘引入內廳,客人也不少,另有兩張方桌拼在一起,放了一把茶壺,一盤小茶盅,座位卻是空著的。鐵雲喜道:「巧得很,這是為我們留下的吧?」

  剛要坐下,跑堂的堂倌趕忙過來哈腰招呼道:「兩位少爺別見怪,這兩張桌子有人定了,一會兒就來。」

  「誰定了?」鐵雲怒道,「是哪位官老爺,吃茶也來和百姓擺闊,我就不讓!」

  堂倌急了,連連點頭哈腰笑著道:「少爺海涵。今天揚州城都知道泰州教南宗大掌教龍川聖人來小店開講,這兩張桌子是他的弟子們定下的,所以動不得。我來給兩位少爺找個座。」

  於是引兩人來到前廳,搬來兩張方凳,請茶客們挪動了一下,居然擠了兩個位置出來。鐵雲、德銘坐了,要了兩杯茉莉花茶,點了幾樣點心,一邊品茗,嘗著各式美味早點,一邊靜聽周圍老茶客們的高談闊論。一位鬚髮皓白的老人對周圍的人說道:「你們趕不上泰州教祖師爺周太谷老聖人,嘉道年間在揚州講學的那個年代,我可是躬逢其盛的。那位祖師爺的本事可大哩,誰也不知他有多大年歲,有人說一百多歲了,也有人說他還知道康熙年間的事,那大概就有兩百歲了。鶴髮童顏,周身淩淩仙氣,能煉氣,也能辟穀,十天半月不食,照樣精神抖擻。尤其叫人拜服的,他有隱身遁身法,有一次夜間回城遲了,把門士兵不肯開門,剛聽到他在城外喊門,忽然一眨眼已經站到城內士兵的身後了。他又會符咒,能驅妖捉鬼,法術比龍虎真人張天師還厲害,當真把整個揚州城都哄動了。」

  「韓大先生,你見過老聖人施法術嗎?」幾個茶客同聲問道。

  「遺憾啊,沒見過。」

  「那是真的嗎?」

  「那還有假?」老先生瞪了他們一眼,好似有了這種想法也是對聖人的褻瀆。他憤憤地噴著唾沫說道,「不信,你們去問問上了年歲的人!」忽然他瞥見了鐵雲這一桌的一位八旬老翁,大聲招呼道:「何老弟,周老聖人有仙法是嗎?」

  「是的,是的,韓大先生。」缺牙老人抿著嘴嚼著湯包,含含糊糊地說道,「一點不錯,是那樣的,我們年輕的時候,人人都是那樣說的,當然有人見過,可惜我沒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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