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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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何不把這個道理上個條陳給朝廷,也說與河道總督聽聽,讓他們想辦法來標本兼治。」 「傻話,這個道理誰不懂得?可是上游的泥沙怎麼減少?誰有這個回天之力?下游的淤沙怎麼沖刷入海?誰有這個神計妙策?下游宣洩不暢的地方,譬如山東的大清河,要花多少錢來開寬?要佔用多少民地?使多少萬平民百姓流離失所? 誰能做這個大決斷?還不是做一天官敷衍一天就是了。」 「我明白了,」鐵雲叫道。「若是黃河根治了,河道總督衙門和下面那些河道廳的官員差役豈不都無事可幹了,衙門撤了,差使丟了,還少了每年從幾百萬、幾千萬兩河工經費上撈取的外快,那可是好大一筆油水啊。所以憂民憂國者為黃河水患憂慮,他們卻巴不得年年鬧決口,年年發大財哩!」「別胡說了。」成忠瞅一眼站在船頭護衛的親兵,呵斥道,「河務上的敗類究是少數,怎可一概而論?我且問你,你既然發了這一大通議論,是不是對治河有興趣呢?」 「有,有!兒子自從小時候跟著爸爸上吹台,親眼瞧見浚治惠濟河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就對治河有了興趣了。」 「那很好。當今國事不振,與其空發議論,如何如何,還不如腳踏實地為國為民幹些實事。治河是頂要緊的,家裡藏書中有古來治河的書籍,你現在懂事了,可以自己找了來下功夫鑽研。西漢的賈讓,東漢的王景,明朝的潘季馴,都是古來治河的名臣,他們治理黃河的主張和實踐,都應該很好研究,融會貫通,以後有了機會,就可以從河工上報效國家了。」 「是,兒子一定遵照爸爸的吩咐去做。」 渡過黃河,曉行夜宿,不一日來到直隸省城保定,找了一處清靜的寺廟住下,晚膳之後,成忠寫了手本,對兒子道:「明天你隨我到制台衙門去見中堂大人,衣著注意整潔,人要拿出精神來,中堂若是問你的話,要回答得明白響亮,不要畏畏縮縮,窩窩囊囊,不問不能插嘴,記住了嗎?」 「兒子記住了。不過爸爸去見中堂,為什麼要帶兒子去,是想給我找個差使?」 成忠歎口氣道:「你今年十九歲,區區秀才,哪能煩瀆中堂,不過去拜識一下,讓中堂大人知道劉某人有你這樣一個不成器的兒子。他比我小五歲,身體又強健,將來也許能提攜你,不過如今官場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為人在世,要得別人器重,首先自己須有志氣,顯出了才幹,別人才肯順水推舟,助你一臂。這些話,你一輩子都須記住。」 「是。」 次日並非轅期,成忠父子驅車來到總督衙門,劉澤遞入手本,悄悄又塞了二千兩銀子門包,門上管事是見慣大官大員皇親國戚的,見成忠不過是鄰省的道台,想必是來巴結中堂的,掂了一下門包的份量,大概還可以過得去,於是淡淡地瞄了一眼成忠,說道,「大人請司道廳上坐吧,我給你去通稟,不過中堂大人客多,別人都是一大早就趕了來,還有天不亮就來拔頭號的,就是中堂邀見,也得挨個兒,午前說不準能否見到,得看您老的造化了。」 「有勞了,我在廳中等候吧。」成忠沒奈何,拱了拱手,由門公引入司道廳,只見廳中紅藍頂子官員已是滿滿一屋子了,有文官,有武將,放眼看去,也有幾個熟人,還是李中堂剿撚時結識的,成忠拱手一一招呼了,天津海關道劉含芳起身讓成忠上炕坐了,說道:「子翁久違了,何時到保定的?」 「剛在昨日到此,是奉旨晉京引見,特來向中堂大人請安。」 「恭喜子翁簡在帝心,不久定可陳臬開藩,一路青雲了。」 熟人們紛紛湊上來賀喜,成忠趕忙分頭揖謝,又命鐵雲過來拜見了諸位老伯大人,眾人不免又讚譽了一番。只聽見那邊一員武將一口合肥土話,揮臂大叫道:「中堂拿人開心,老遠召我從天津趕了來,卻叫我在這裡乾等,老子可要闖轅門了!」 成忠認得那人是淮軍支柱之一的戰軍統領、提督銜總兵周盛傳,目前正在天津辦理水利屯墾的事。他正欲邁步闖出廳去,卻被舉人出身的昆軍統領、雲南藩司潘昆新攔住道:「老弟,別毛毛躁躁的,中堂正在接見恭親王派來的軍機章京,大概有軍國大事商量,你就不能忍耐一會?你從天津來,我還從雲南來哩。」昆新也是晉京引見的,內定升任雲南巡撫。 周盛傳仍然跺腳嚷嚷,咋咋呼呼,說是要回天津去了。忽聽得裡面戈什哈一疊連聲喊送客,便見一員五品頂戴朝珠補褂的官員氣昂昂從儀門出來,大概就是恭親王的密使了,司道廳上頓時活躍起來。成忠笑道:「小軍機走了,中堂會客大概可以快些了吧?」 劉含芳笑了一笑,說道:「不瞞子翁,兄弟已經來了兩天了,還不知什麼時候輪著哩。」 成忠吃了一驚,忽見另一位穿戴著七品頂戴的門上總管老僕劉鬥齋進廳來拱手道:「列位大人,中堂大人奉旨進京,只請雲南潘大夫、天津周鎮台一同進內,其餘一概道丟了。」含芳與成忠相視苦笑,說道:「走吧,我可要回天津去了,這年頭,文官不值錢啊!」 於是廳上官員紛紛拱手散去。成忠父子回到住處,鐵雲道:「爸爸,太掃興了,我還巴望見到威名赫赫的淮軍統帥哩。」 成忠靠在桌邊吸著劉吉裝上的旱煙,說道:「不要緊,這裡見不到,到京師是一定會見得著的。你注意到了嗎?今天兩位淮軍統領,一位棄武就文,做了藩台,一位現任總兵做了屯墾督辦,帶領將士辦起了農田水利,都不打仗了,真所謂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像個太平盛世的氣象了。」 「只是左爵相(左宗棠)還要帶兵去新疆平亂,張軍門(張曜)也要跟了他進新疆打仗了,天下究竟還不曾完全太平哩。」 「嗯。」成忠又吸了一筒旱煙,點了點頭,悠悠歎息道:「就算是國內太平了,外有列強環伺,俄國占我伊犁日本覬覦疏球和朝鮮,法國窺伺安南,英國則想染指緬甸,恐怕天下少有安寧的日子了。」 第二天繼續啟程,保定到京師不過兩日路程。成忠在京中住過幾年,輕車熟路,過了蘆溝橋,進了永定門,便命驅車來到王府井大街東邊金魚胡同與校尉胡同相交處向南的冰盞胡同(今稱冰渣胡同),便見東首一帶圍牆高聳,廟宇莊嚴,山門上的匾額乃是「敕建賢良寺」。這是一座官寺,原在校尉胡同西首,是雍正年間怡緊親王舍宅為寺建成的,乾隆二十年遷到現在這個地方。因為過了王府井大街,沿著東安門外大街走到盡頭即是紫禁城東華門,凡是進京引見皇上的官員多數借寓在這座寺中,為的圖個方便、整潔、安靜。成忠知道曾中堂、李中堂每來京師,必定以此寺為行館。李中堂曾住東院第一間,後來做了直隸總督,進京頻繁,與方丈商量了,自己出資在廟右建了一座多進的西跨院。前邊居住帶進京來的一百名洋槍衛隊,從冰盞胡同開門進出,最後一進是一座氣派精嚴的四合院,這次李中堂進京,必定也住在那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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