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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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講一個極其淒慘的新聞給你聽。」 「哦?」太太閑著無聊,最愛聽新聞了,放下書,說道,「鵬鵬,你不好好讀書,又到街上去聽人家胡謅。」 「媽。」鐵雲坐下來道,「這是一件真事,就發生在我們開封城內,還是爸爸管轄之下的一個佐雜官的家中哩。」 「那你說給我聽聽。」 「開封府祥符縣有一位姓衡的主簿,是江蘇淮安人,寄居揚州。」 「也可算是我們的同鄉了,難道是他家遇到不幸的事了嗎?」 「是啊。這位衡主簿專管緝拿盜賊,廉潔認真,著實為地方除去不少江洋大盜,不料半年之前被仇人暗殺了。」 「哎呀!」太太驚叫道,「好猖狂的強盜!那兇手捉到了嗎?」 「沒有。」 「衡家還有什麼人呢?」 「只剩下孤女寡母,無依無靠。」 太太坐直了腰,連連叫道:「慘了,慘了,她們的日子怎麼過啊,該趕快回南邊去投靠親戚才是啊。」 「是準備終了七就扶柩回南,不料家中銀錢首飾,連同縣衙發給她家的撫恤銀子,全被一對沒天良的男僕和丫頭捲逃走了,她們如今流落在開封,回不得家鄉,度日如年,慘不可言。」 「壞了,壞了。」太太心軟,不覺淚眼汪汪,歎道,「有這樣傷天害理的事!真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這家人也太苦了,偌大開封就沒有人搭救她們?」 「有人搭救倒好了,偏是衡家母親病倒了,姑娘捧了一包衣服去當鋪,想當些錢給媽媽請醫治病,那朝奉說是衣服不值幾個錢,又扔了出來。姑娘出了典當,捧了包袱一邊走一邊哭,到了家門口還在哭泣,不敢進去告訴母親。」 「啊呀,還在慢吞吞說新聞哩,快快,鵬鵬,快拿些銀子去送給姑娘請醫生。」 「不用媽媽著急,早有一個過路少年去他家診了病,還送給她們一二兩零碎銀子。」 「這位少年竟有俠義之心!可是一二兩銀子哪能濟事?」 「那個少年又說要請道台大人發一份公啟,為她家籌一筆款子,好送她們回南邊。」 「該!該!」太太止不住眼淚直下,說道,「想必那個少年不過是普通百姓,怎進得了道台衙門?還是媽來和你爸爸說吧,他一定肯做這件好事的。」 「媽,那個少年不是平凡之輩,他和爸爸有十多年的交情了,他認得媽,媽也認得他。」 朱夫人呆住了,掏出手絹,拭著眼淚,一時轉不過彎來。 鐵雲拍手笑道:「媽,那個少年就是我呀!」 朱夫人驚喜地一把握住鐵雲說道:「鵬鵬,你竟是大人了,快說說,你是怎麼認得衡家的?」 鐵雲說了經過,夫人一直念著「阿彌陀佛」,說道:「鵬鵬,你長到這麼大,一直笨頭倔腦,不肯用心讀八股制藝,做父母的心都冷了,就這一件事做得絕好,不愧是我們劉家子弟,忠厚孝悌,臨危救人。等一會我和你爸爸說了,一定幫助衡家母女脫離困境。」 鐵雲高高興興地回到書房去了。正午時分,成忠從簽押房踱了進來,夏鵑服侍寬去衣帽,準備用膳。乘這當兒,夫人說了衡家丈夫因公遇害,母女落魄的經過,成忠聽了也嗟歎動容,說道:「祥符縣主簿遇害的事好像見過一份稟帖,當時責成府縣緝捕兇犯,撫恤遺屬,不料衡家母女竟落到如此悲慘境地,實非我所料。衡某人在我屬下捐軀,我也有責任安撫遺孤,資助她們扶柩回鄉,才不致愧對死者。不過這件事還要問過祥符知縣才能作數,也不用興師動眾,就在開封府下屬各縣湊個千把兩銀子就夠了,一部分作回鄉盤纏,餘下留作母女倆度日之用。不過需要有個可靠的人經手這筆捐款,莫被半途中飽了,還要派個妥當的人護送她們回南,才能叫人放心。」 朱夫人喜道:「還是老爺想得周到,我們先在捐簿寫上一百兩開個頭吧。」 成忠道:「很好,等一會我把祥符縣召來,這件事一總交給他辦就是了。」 次日早膳過後,朱夫人又將鐵雲叫到上房,交給他一包銀子,說道:「這裡二十兩碎銀,你先送去給衡家母女度過目前難關,把爸爸安排捐款的事告訴她們,好讓她們放心。」 鐵雲應了聲「是」,提了手絹包,興沖沖來到裴坊公巷衡家住處。大門虛掩著,腰門卻是閂著的。鐵雲的敲門聲樂得若英一股喜氣從心眼兒直冒出來,怔道:「媽,他來了!」也不等母親回答,急步奔過庭院,拔閂開門,又羞又喜地睃了鐵雲一眼,格格笑道:「你真的守信來了。」 鐵雲也笑道:「那當然,我說過來,必是要來的,還帶來了莫大的佳音。」 若英更是歡喜,興奮的笑容把白嫩的臉龐都熏紅了,閂上門,瘦伶伶的一雙金蓮,飛快地向前挪動,邊走邊回頭命鐵雲:「別慢吞吞踱方步了,快把好消息告訴我媽。」 若英一掀簾進了東屋,喊道:「媽,鐵雲少爺來了!」 鐵雲跟著進了屋,向衡母作揖問候,說道:「伯母服藥後寢食可有起色?我看您的氣色似乎好了些了。」 「是啊,多虧少爺,好多了,能安心睡了,也能進食了,這是好久以來不曾有過的事,今天又勞你過來,快請坐吧。」 「媽,鐵雲少爺說有好消息告訴我們哩。」 「阿彌陀佛,是少爺稟過道台大人了嗎?」 「稟過了。」鐵雲坐了下來說道,「家嚴都答應了,昨天午後已經召見了祥符知縣,把府上這件事叮囑他快快妥善辦理,一是發個公啟,向開封府屬各縣籌款,二是派個妥當的人經辦此事,三是再派老成可靠的人護送府上扶靈回鄉安葬。」 「哎呀,道台大人為我們想得這麼周到!」 「還有,家慈昨天先聽我說了府上的不幸,難過得都掉淚了,在家嚴面前,不用我開口,都是母親替我說了。她還說過要在善緣簿上先寫上一百兩銀子開個頭,估計合府官紳總能湊上千把兩,除了回鄉費用,剩下的留作日後開銷,所以伯母和姑娘都不用愁了,家嚴吩咐下去的事,沒有辦不成的。」 衡母聽一句,念一聲「阿彌陀佛」,聽完了,眼淚也落了一大串了,抹著淚悲悲切切地說道:「想不到我們母女倆還能死裡逃生,遇到貴府這樣的大善人,叫我們如何報答?」 若英卻快活得拍著手笑道:「若是知道我們的道台大人和太太是好人,我早就該上轅門來求他倆老人家,也少吃了多少苦頭!」 「傻孩子!」衡母嗔怪道,「你不認得少爺,怎能求到大人跟前?」 鐵雲取出手絹包,解開來是一堆碎銀塊,說道:「這包二十兩銀子是母親命我帶來送給府上暫作日常開銷的,務請收下,還說區區不恭,切勿見怪。」 衡母鼻子一酸,淚珠兒更是止不住地滴了下來,用拳頭在枕頭上叩了兩下,哽咽道:「少爺,請代我回復令尊令堂大人,就說薄命婦人在這裡磕頭拜謝大恩大德,今生若不能報答,死了也當結草相報。」 若英這時見母親傷心,也有些淚水盈盈,然而也只一刹那,她又一昂首,倔強地說道:「媽,你別再哭了,今天我們受了鐵雲少爺家的恩惠,日後由我來報答就是了,誰說我們就註定了沒法報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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