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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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韶一把握住成忠的手臂,笑道:「老年兄別取笑了,千萬別再提什麼大人卑府,我們還是知己的同年。來,來,我給你介紹這位當世不可多得的俊才!」 他把吳大澂引了過來相見,說道:「這是新科二甲五名及第選入翰林遮常館的吳賢弟,名大澂,字清卿,對於金石文字之學都是極有講究的。這一次告假回蘇州接眷,繞道到開封來探望一位知交朋友,所以和我一路作伴來了。」 成忠見大澂雖是新科進士,年齡卻已不小,大概只比文韶略小四五歲,高顴大眼,瘦高個子,神采出眾,不覺贊道: 「好一位新科翰林,果然氣宇不凡。」 大澂一躬到地,說道:「晚生久仰老前輩清輝,特地隨了夔翁前輩前來請教。」 成忠忙還了禮,說道:「別過謙了,都請上炕坐吧,坐了好談。」 大澂再三不肯,還是讓兩位前輩上炕,自己坐在側前相陪。成忠笑道:「你們幸虧這個時候來,若是早幾個月,開封城內城外一片大水,那才狼狽哩,所以正在趕緊治理惠河,巴望明年太平無事。」 文韶道:「老哥一身風霜,踏踏實實為百姓辦好事,這才是真正的親民之官,吾輩京官都該慚愧死了。」 成忠笑道:「年兄到了湖北做了道台,管了安陸、襄陽、鄖陽、刑門四個州府,局面大了,將來大展懷抱,陳臬開藩都是指日可期的。兄弟年過半百,精力日衰,不過聊盡人事罷了,只能看著年兄大人飛黃騰達了。」 文韶謙虛道:「子恕太自謙了,我在京中聽得軍機上的熟人說,欽差大臣、李中堂(鴻章)和河南撫台的平撚保案中都有閣下的大名,因「剿辦撚匪」有功,已蒙軍機處以道員記名,不久也就是一方的觀察了,何必過謙。兄弟雖則年歲略輕幾歲,其實精神遠不如你老哥,又缺乏地方經驗,還得好好向你拜師請教哩。」 成忠大笑了,說道:「提起「剿撚」,我們都是受李中堂之賜,若不是他一舉平定了東西撚,我這個知府縱然辦了些零星撚子,又有什麼作用?」 大澂恃才傲物,好發議論,雖是書生,卻好談兵,這時忍不住接嘴道:「平撚的事,被曾中堂(國藩)搞糟了,他只會步兵對步兵,對付善打攻堅戰的長毛,在撚匪馬隊剽疾奔突的騎兵面前,竟無能為力。李中堂是個聰明人,接他的手,稍好一些,但也花了一年另八個月,拖延時間太長,實在是淮軍也有了暮氣,不如初成軍時那樣銳氣蓬勃,肯賣力了,他這個淮軍統帥應該負責!至於左宮保(宗棠)更是糊塗,前堵後追,卻將西撚從西北趕到京畿,幾乎打到了京師城下,多險!這回叨李中堂的光,賞還了革去的頂戴,還加了個太子太保銜,實在太便宜他了。」 大澂說時,旁若無人,滔滔不絕地把曾左李三位「中興名臣」說得一無是處,成忠不禁愕然,只覺此人太狂,怕他再說什麼不中聽的話,急忙攔斷道:「閣下高見,令人驚佩,只是身在局外,不知局中人的難處,好在東撚西撚都平了,中間曲折也就不必細究了。」 大澂這才覺得自己的話說多了,初交不便深辯,笑了一笑說道:「愧疚得很,晚生放肆了。」 看那文韶,已經領教過大澂的高談雄辯,覺得他鋒芒太露,與自己的明哲保身之道格格不入,何況現任湖廣總督正是李鴻章,他還要仰仗李中堂的賞識提拔,更不能隨便附和大澂的抨擊。於是一邊聽著,一邊點頭晃腦含含糊糊地「嗯嗯啊啊」,不置可否。 這時成忠轉過話題向文韶道:「年兄此去湖北,總須先到武昌見過李中堂和撫台,再去襄陽赴任吧?」湖北是全國少數幾個督撫同城的地方。 文韶笑道:「說來也巧,李中堂今年八月間入京覲見,那時我已奉了放缺的旨意,還不曾出京。不揣冒昧,拿了手本去賢良寺寓所求見中堂,中堂賓客如雲,居然抽空兒接見了兄弟,那氣度威嚴豪放,不愧是三軍統帥,「中興名臣」。他殷殷勖勉兄弟好好做官,雖然京官外放缺少地方經驗,但是事在人為,沒有辦不好的,這幾句話是夠兄弟終身受用了。中堂著實和兄弟談了好一會,方才端茶送客。」 成忠笑道:「我也有幸見過中堂多次,第一次是去年二月,李公接任欽差大臣後,從徐州拔營來周家口督師,撫台大人親往帥營拜會,那時撚匪回竄河南、湖北,大軍圍剿,戰事激烈,流動性也大,今天在河南開仗,過幾天就轉移到了湖北,糧草軍需徵集運輸十萬火急,稍稍疏忽就會耽誤大事,革職丟腦袋都是說不定的。為此我曾多次前往周家口大營晉見中堂,並在那邊先後耽擱了好些時日,聽候中堂差遣,幸而不曾貽誤軍機,出過紕漏。那時候,只見轅門上文武官員進進出出,忙忙碌碌,神色異常緊張。中堂也憂心忡忡,說話直接了當,果斷乾脆,三言兩語就決斷了大事,端茶送客,決不哼哼哈哈,拖泥帶水。 一次聽說官軍在湖北安陸吃了敗仗,張鎮台(樹珊)陣亡,劉軍門(銘傳)的紅頂花翎帽也丟了,狼狽得很;又一次聽說曾宮保(國荃)手下湘軍大將彭毓橘也戰死了,真是古今罕見的惡戰啊。最後一次見到中堂是去年冬天東撚剛剛平定的時候,撫台命我帶了幾色禮物和一封親筆書劄,前往山東濟甯欽差大營祝賀中堂奏凱。當時濟甯城中車馬擁擠,盡是帶了親兵回城度歲的統兵大員,西撚則還在陝甘一帶徘徊。欽差大營悠閒寧靜,迥和往日不同。李中堂有暇和我談了好多時候,真是大人先生,那胸襟,那氣度,那學識,都是沒得說的了。可惜那時戰事剛剛結束,幕僚都閑著,我又是現任知府,有官職在身,不然只要稍稍露出毛遂自薦的意思,中堂必定會把我也網羅進了他的夾袋中,那就交了好運了。可是書生意氣,怎肯自貶身價,這也不過是說笑罷了。話又扯得遠了,中堂此刻不知已到了武昌沒有?」 文韶道:「李中堂出京後還要回安徽合肥掃墓,然後去南京會見老師曾中堂,捉摸兄弟去武昌時,他該到任了。」 成忠不住點首道:「年兄好福氣,遇上了這位威望極高的大人物做上司,將來閣下的才幹被中堂慧眼看中了,來一個鯉魚跳龍門,由道台而臬台而藩司,那一路青雲直上,簡直會快得令人眼花繚亂,跟也跟不上哩。」 文韶笑道:「老年兄拿我開心了,兄弟何德何能會被李中堂賞識。襄陽偏在湖北西北角,哪如老哥處在中原之地,可以施展大才。」 「不不不,夕陽雖有餘暉,只是已近黃昏了。」成忠歎了口氣,望著文韶和大澂比較年輕的面容,忽然心中一動。」大澂英氣勃勃固不消說,文韶雖然含蓄穩重得多,究竟年輕了十多歲,也正是壯年有為的時候,自己最多再做十年官,到了六十來歲總該退老林下了,那時孟熊、孟鵬剛剛二十出頭,初入仕途,正需人扶持,與其那時再寫信託人照應,看人顏色,何如乘此時讓兩兄弟去來拜見。大澂剛中進士,前途難說,文韶卻是穩能出人頭地的,若得他的提攜就放心了。」於是懷著托孤的蒼涼感情,命聽差將孟熊、孟鵬叫了出來,向王、吳二人拱手道:「今日一見,天南地北,正不知何時再能相逢,這兩個犬子,大的叫孟熊,今年十九歲,已入了學,尚未成器,小的喚孟鵬,十二歲,更是稚嫩得很,他日倘蒙提攜,兄弟就感激不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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