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成忠笑了一笑,揮手命兒子們退下,回到後堂,鵬鵬依然循規蹈矩地跟了哥哥進內院。兄弟倆相差十歲,哥哥少年老成,終日嚴肅沉默,一本正經,把兄弟管得好緊,鵬鵬和姐姐親,從不敢在哥哥面前嘻笑蹦跳。這時憋不住了,忽然仰起臉來問道:「大哥,什麼叫「撚子」?」

  大哥瞅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道:「撚子就是造反的土匪」。

  「什麼叫造反?」

  「問這個幹嗎?你不懂!」頓了一下,見鵬鵬還想開口,便喝住道:「別嚕蘇,造反就是要殺你的頭!」

  鵬鵬縮了一下脖子,不敢再問了,睜亮了雙眼皮下面那雙機靈的眼睛,喃喃地自語道:「造反為什麼要殺我的頭呢?」

  進了內院,大哥回東跨院臥室去了,鵬鵬如籠鳥入空,快活地奔到三姐房中,撲在繡花的素琴膝上,問道:「三姐,造反的人是好人是壞人?」

  「嗨,你胡說什麼?」素琴放下繃架,柔和地笑了起來,她和媽媽長得很像,也有一張長容容清秀的臉龐,淡眉細眼,下頦微尖,猶如唐寅仕女畫中美人模樣。她撫摸著弟弟的臉蛋,說道:「小弟,造反的哪有好人,都是壞人,他們殺人放火,若是打破了城池,攻進衙門來,我們全家都得被他們殺死。」

  「是殺頭嗎?」

  「那當然。」

  小鵬鵬恐懼地咂了咂嘴,眨眨眼,仿佛要辨一下殺頭的滋味。於是蹦了開去,拍著小手唱起山歌來,「造反的是壞人,他們要殺人放火,是壞人……」

  三 開封大水奇景

  劉成忠官運亨通,汝寧府三年任滿,于同治四年春天調任美缺河南首府開封府知府,帶了家眷走馬上任,住進了省城浚儀橋西首府衙之內,並為三女素琴與淮安卸任知府之子莊克家完了婚。成忠長女婉琴也嫁在淮安,夫婿高子白,也是官宦世家,素琴的婚姻就是高家介紹的。

  素琴遠嫁之後,開封府後衙冷靜了許多,太太懸念女兒,寢食不安,究竟女兒單身在外,遠離娘親不知會碰到什麼困難,小夫妻倆能合得來嗎?直等素琴在淮安成了親,送親的三大人和喜娘回來說是諸事圓滿,素琴賢惠,翁姑都很喜愛,小夫妻倆感情也如蜜糖一般,片刻不能分離,成忠夫婦才樂呵呵地放下了心。

  劉成忠由翰林出任知府,很想為國為民做些好事。閒時獨坐簽押房中,常常默念:「我為地方官,食君之祿,受地方上的供養,總須為地方上辦些實實在在的好事,得些口碑美譽,才不枉做官一場。想來想去,興學校,振文風,已經辦了,開倉賑災濟貧,也已做到了,這都不希罕,我能做,別人也能做,況且影響不大,實惠不多。必須做一件能夠垂諸久遠造福後世的大事,別人做不來而惟我劉某人能辦到的,方不虛度此生。成忠思索了幾天,不得要領,只好且先擱下。

  不料到了五月冷暖交替時節,黃河中下游普降大雨,水長流急,衝擊沿岸堤壩,處處告警。河南境內黃河的治理疏浚,由駐紮開封的河道總督掌管,河南巡撫協助,所以地方道府州縣也不能不問,而河南險段又集中在開封府從汜水到蘭陽(今蘭考)銅瓦廂這一段。咸豐五年六月,黃河歷史上翻天覆地的改道就發生在銅瓦廂,當時決口寬達十裡,河水奔騰怒嘯,掉頭向北,跌盪漫溢於農田民舍之間,不知死了多少平民百姓,毀去了多少良田廬舍,沖刷成一條寬寬的黃河新道,經東明、東阿,注入大清河,沿濟南、濟陽由利津入海,銅瓦廂以下的黃河故道斷了流,而大清河河身狹窄,又容納不下全部黃河水,所以日後山東常鬧水災。

  成忠親自上堤巡查水情,督促各縣全力加強黃河堤防,幸而不曾出事,誰知開封城中卻汪洋一片,水深過膝,家家進水,戶戶受災,官紳百姓個個叫苦。成忠新來乍到,見這光景還以為是黃河決了口了,急忙詢問兼管河工水利的通判,通判卻輕鬆地笑道:「大人放心,城中的水不是黃河水,乃是城外惠濟河氾濫出來的。這條河上游在鄭州以西山區,經開封西南郊轉向東南,由陳留、杞縣而入安徽亳州,與渦河合流,進入淮河。因為多年失修,河床淤淺,河流不暢,每逢連朝急雨,山洪暴發,承受不了,還沒有排瀉到渦河口,便漫了出來,淹了農田,灌進了城中。黃河大堤和惠濟河堤岸連年加高,以致城低堤高,開封城好像處在鍋底之中,休說大堤決口,就是惠濟河水稍稍漫溢,也會使開封城浸泡在水中,可是久居開封的人見怪不怪,就是撫台大人也不過說一聲:『雨水太多了!』便過去了。卑職已吩咐下面趕緊用現成的草包將府衙前後各道門口堵住,再將門裡的水潑了出去,就沒事了。 反正上游洪峰過去了,水也就退了。」

  成忠搖首道:「水淹開封城,總得想個辦法,不能聽之任之,年年鬧災。」

  通判是個老官僚,頗能鑒貌辨色,迎合奉承。聽府台口氣要治惠濟河,便獻殷勤道:「說起惠濟河,實在是開封府的心腹大患,卑職也曾沿河踏勘過,惠濟河在開封府境內,一共二百多裡,若是疏浚,至少須花上百萬個人工,這可是個大工程,因此雖也上過條陳,歷任府台覺得為難,竟都因循耽擱下來。」

  成忠毅然道:「老哥是個有心人,就請你助我一臂之力,擬個疏浚惠濟河的詳細條陳,不但開封府境內要浚深,拓寬下游歸德府的那段也要開挖,既免除了水患,又可以讓舟船通航淮河,再從淮河進入南運河,抵達江南,這個好處就大了。」

  通判也興奮起來,說道:「大人好魄力,將來惠濟河通航了,開封不又恢復了宋代《清明上河圖》中那番繁榮景象了嗎?」

  「是啊,是啊!」成忠撫掌笑道,「我就是盼著這一天,在我任內一定做出個名堂來。」

  過了不久,已是六月炎夏天氣,滾滾熱浪,正教人不好受,鄭州西北的滎澤縣境黃河大堤忽然決了口,滔滔洪水直抵開封城下,幸虧決口不大,水勢流向東南,還不曾把開封城灌得及腦沒頂。滎澤屬鄭州管轄,後來河道總督總算把決口堵住了。

  這時從「剿撚」前線傳來捷報,西撚軍統帥梁王張宗禹為欽差大臣李鴻章指揮的官軍步步圍攻,部下潰散,只剩下八騎人馬,無路可走,在濟南西邊茌平縣南鎮附近的徒駭河投水而死,轟轟烈烈的撚軍起義至此完全失敗。接著,率師出征的河南巡撫李鶴年從直隸大名府凱旋回省,由八人大轎淌著水抬回撫衙,合省文武官員紛紛前往祝賀。成忠也吩咐備轎。袖了治理惠濟河的條陳上轅門去見撫台。出了府衙大門,滿街油水滾滾,行人稀少,只有上衙門的官員是不得不出門的,有轎的乘轎、窮酸的平時步行,此時或叫聽差馱著,或坐在獨輪車上,用磚塊墊起了屁股,那袍裾和靴子還是被浸得濕漉漉的,也顧不得許多了。也有平民百姓請醫診病辦急事的,乾脆赤了腳把褲管卷到膝上,倒也爽快。河南地方會踩高蹺的多,年輕人別出心裁,踩著高蹺淌水玩,若是在臉上抹點兒脂粉,便賽如出廟會了。成忠坐的是四人藍呢大轎,平時上轅門,前頂馬,後跟馬,今日水大,馬不能行,都免了。四名轎夫和一名拿著護書跟在轎旁投帖的聽差,一概赤腳卷褲,小心翼翼地涉水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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