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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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格林沁在城外小駐片刻,蒯知縣撅著屁股,急急出城請安,欲邀親王進城歇宿,並為大軍宰牛殺羊犒師,僧格林沁發現了撚軍蹤跡,怎肯停留,等待兵馬略齊,又驅兵追趕撚軍去了。臨行時,隨軍文案師爺在一張空白告身上填了張曜的姓名,和「賞給五品頂戴,以知縣候補,」兩行字,給蒯知縣過了目,交給了張曜,這就是日後做官的憑證。當時軍情緊急,日日打仗,朝廷沒有那麼多的銀錢賞賜將士,若以官位獎賞,又哪來如許空缺?因此授權統兵大帥,帶上許多空白告身,一場大戰下來,凡立功的都填給告身,賞給虛銜,以資獎勵。日子久了,告身氾濫成災,僥倖不死的老兵都成了記名總兵、提督,那空頭告身如同廢幣,永無得到實缺的可能,一品提督告身,到後來只能換到幾筒鴉片過癮。誰知張曜則不然,有了僧王的賞識,河南地方兵力又極其薄弱,張曜脫穎而出,官運亨通,扶搖直上,這是後話。 蒯知縣見張曜立了大功,又蒙僧王提拔,不得不另眼相看,過了幾天,便讓他和女兒鳳仙成親。新婚之夜,張曜吃得醉意醺然,自以為英雄娶美人,天低三尺,昂昂然挺胸凸肚,欲進洞房。不料閨房緊閉,使女攔在門前,傳話道:「小姐吩咐,請問姑爺識得字嗎?」 這一問,戳著了張曜的痛處,頓時人矮了三分,酒也醒了三分,胸也平了,腹也收了,結結巴巴說道:「這個,這個,小姐問這個幹嗎?」 丫頭抿嘴笑道:「姑爺敢莫是不識字的吧?小姐吩咐我教你認字,認出來了,才能進洞房!」 「乖乖,好了得!」張曜嚇得酒又醒了三分,慌忙打躬作揖道:「好丫頭,別作難姑爺了,誰不知道老子目不識丁,行個好,開了門讓老子和小姐成了好事吧!」 「什麼老子、老子的,我們家怎能抬個老子姑爺,且先把它改了!」 張曜嘻嘻笑道:「實在是叫慣了,老子就改,就改!」 丫頭笑得彎了腰,半晌才道:「好吧,我們且先認字,不認得幾個字休想見小姐!」 使女抖開一幅宣紙,上面是小姐親筆題寫的兩行娟秀的端楷,丫頭指著字,一個個唱道:「天大地大……」 張曜大著舌頭唱山歌般地跟著念道:「天大地大,沒有老子大!」 「錯了,天大地大,沒有夫人大!」 「怪了,怪了,老子才是一家之主,怎麼沒有夫人大?」 使女啐道:「那好,那好,你若一口咬定是你大,那你就是你,小姐是小姐,還是做你的光棍去吧。」說罷,背轉身便不理會了。 張曜的酒意又醒了兩分,連連自己打嘴道:「老子錯了,老子糊塗,天底下哪有大過夫人的?天大地大,哪有夫……夫人大!」 使女噗哧一笑,回轉身道:「這就是了,現在教你念字:天,大,地,大……」 無奈張曜力大腦笨,跟著念全會,單認一個字,卻只是乾瞪眼,再也認不出來。教了幾遍,丫頭也惱火了,只聽見小姐在房中發話道:「春兒,別跟他嚕蘇了,讓姑爺回房去把字認熟了,三天之後再來應試!」 丫頭把條幅朝張曜手中一塞,笑道:「姑爺聽清了吧,小姐吩咐你回去好好把這九個字認熟了,三日之後再來應考!」 張曜這一刻的酒意全消了,明知美人兒就在房中,卻是雙扉緊閉,叫他乾咽唾沫,心癢難熬。虧他那雙腿能屈能伸,不知怎麼竟然撲通跪倒在地,朝著屋內喊道:「小姐行個好,不,不,不,夫人行個好,饒恕了我吧,天大地大沒有夫人大,我服了你就是了,快把房門打開吧!」 屋裡傳出小姐嬌滴滴的回答:「蒯家書香門第,不招不識字的女婿,快回去好好用功,三天之後再來!」 如此三番四複的折磨,直等半個月後,兩個營頭的鄉勇都快招齊了,才蒙小姐皇恩大赦,放他進了洞房。人也奇怪,愈是到手艱難的事,愈覺珍貴,在夫人面前,張曜平時的粗暴性子不知哪裡去了,夫人說一是一,唯唯喏喏,再不敢違拗。夫人教他認字,他又笨,讀了就忘,夫人嚴厲訓責,他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如蒙童對塾師,絲毫不敢回嘴。一個月後,多虧他認得了西瓜大的幾筐字,不料帶兵出戰,三天后就全忘得乾乾淨淨,依然目不識丁,弄得鳳仙一頓怒斥,無可如何,張曜雖然讀書不成,打仗的運氣卻好,跟了僧親王頗打了一些硬仗,過了一年,蒯知縣任滿卸職回鄉,張曜當了固始知縣,撚軍又來圍攻,要捉張曜報仇,這小子居然守城七十餘天不曾被攻破,為清廷立了一功,蒙恩賞了霍欽巴圖魯稱號,(巴圖魯是滿語勇士的意思),於是升了知府,轉眼升為道台。 咸豐十一年竟又晉升河南布政使(即藩司,又稱藩台),做了二品大員。清朝官制,不識字的武將,只能做武職官,最高可做總兵、提督,卻不能做文職。張曜做知府、道台已是戰時權宜之計,批閱公文,全靠夫人,如今做了藩台,是撫台之下管理一省民政財政的最高官員,又非道府知縣局限一個地方可比。來到開封上任,全省譁然,有人告到河南巡撫嚴樹森那裡,說是京中軍機大臣好糊塗,讓不識字的人當一省藩司,豈非笑話。嚴撫台卻頗有城府,笑了笑道:「老哥不必操心,兄弟知道這個張朗齋,有個賢內助,十分有才氣,朗齋有了這位賢夫人,什麼官不能做?如果再打幾個勝仗,嘿嘿,將來也許能坐到兄弟這把交椅哩。」「朗齋」是張曜做官後,夫人替他取的別字,便於官場朋友之間稱呼。 於是張曜穩穩當當地做他的藩司,兼帶統率二十個營頭,是河南地方軍的主力,允文允武,好不顯赫。一手賣官放缺,一手吃空額,報花帳,官做大了,財也發了,這一切全虧夫人鳳仙耳提面授,閨中指揮,因此更把夫人當作天神一般小心供奉,時時向同寅和部下誇耀夫人的才幹,還問道:「你們怕老婆嗎?」 都回答:「不怕。」 「嘖嘖嘖!」張曜連連搖頭道,「好大膽,連老婆都不怕!」 誰知張曜才做了幾個月藩司,忽然奉撫台大人緊急召見,交給他汝甯知府劉成忠一份十萬火急的求援稟呈,說是「撚匪」陳大喜部數萬人馬圍攻汝寧府城,危在旦夕,命他與總兵余際昌火速出兵援救。劉成忠是劉鶚的父親,那時小小劉鶚和一家人都在圍城之中,眼睜睜等待援軍來到。 二 張曜解救了小鵬鵬——劉鶚一家 汝甯知府劉成忠字子恕,原籍江蘇鎮江府丹徒縣,今年四十四歲了。是個頗有學問的人,據說是南宋大將劉光世之後。咸豐二年以二甲第三十五名進士及第,朝考之後,選為翰林院庶吉士,在庶常館學習經史詩詞和詔敕的撰擬,三年散館再考,成績優異,繼續留在金堂玉馬翰林院,做了清貴高雅人人羡慕的正七品翰林編修,一晃三年,頗蒙大臣青睞。咸豐八年遷升都察院從五品福建道監察禦史,這是京官外放的先兆。京官清苦,若不想熬白了頭,去做那渺不可攀的尚書待郎乃至軍機大臣之夢,便講究實惠,趁年富力強時出京大撈一票,回家買田造屋,歡度晚年。成忠二子三女,兼有需要周濟的親親眷眷,家累不輕,翰林雖則清高,一年區區九十兩銀子的正恩雙俸,每月七兩五錢,怎能維持一家開銷。所以當得悉遷任監察禦史那一天,合家歡騰,樂不可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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