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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潯陽冤獄

  唐肅宗至德二載(757)春,李白在潯陽監獄重囚牢房內,戴著足鐐手銬,伏地寫申訴書,涕泗漣漣,憤語叨叨:

  「現在不是已經春天了麼?為什麼這監獄中的小草還不發綠?此刻不是大白天麼?為什麼這鐵窗下的光線如此模糊?這牢房為什麼這樣潮濕?啊!原來是我的眼淚把地下都泡成了稀泥!這杯中的水為什麼這個顏色?莫非是我心中嘔出的鮮血!……」

  「蒼天啊蒼天,我李白有什麼罪?為什麼身系囹圄?可憐我的老伴不知流落何處,可憐我的孩子還在東魯。我一家骨肉東離西散,存亡未卜。我舉目無親,有苦向誰訴?這國亡家破的悲痛啊,日日夜夜撕裂著我的五臟六腑!……」

  「可笑我身居深山,偏要心憂天下!可歎我既不能衛國,也不能保家!可惜我沒有聽從愛妻的勸告,見機不早!——誰知道啊誰知道,他們父子兄弟之間竟是勢同水火不相饒!……」

  「為什麼把荊棘著意栽培,反把桂樹拔去?為什麼把鸞鳳關在籠裡,偏欣賞雞?為什麼把伍子胥裝進皮囊,沉入江底?為什麼把彭越誣為叛逆,剁成肉泥?啊,為什麼自古以來忠臣良將到頭來多是悲劇?……」

  「蒼天啊蒼天,你可聽見我的呼籲?你可知道人間有多少冤屈?但願你在五月飛霜,但願你在六月下雪,但願你在嚴冬響起霹靂……」

  一個年輕的獄卒在門外諦聽,偷偷地揩著眼淚。

  宗氏夫人捧著李白的申訴書在外面四處奔走,八方求援。

  半年以後,幸得江南宣慰使崔渙和禦史中丞宋若思為李白推覆清雪,查明實屬無辜,將他釋放出獄。他們的根據是:肅宗聽到永王璘死的消息非常悲痛,對皇甫侁大發雷霆,說道:「侁既生得吾弟,何不送至蜀中,焉敢擅殺!」並命罷去皇甫侁官職,終身不用。可見永王璘並非叛逆。永王璘既非叛逆,李白自然不能以「附逆作亂」論罪。因此,他們不但釋放了李白,而且宋若思又將李白留在幕中。過了兩個月,宋若思又將李白推薦給朝廷。誰知肅宗降下旨來,卻是:長流夜郎!①這一道聖旨使宋若思也瞠目結舌,李白更如五雷轟頂。

  李白又被抓回潯陽獄中。宗氏來看他,發現他好像傻了一樣。對他說什麼,他所答非所問。急得宗氏哭泣不止。他卻一滴眼淚也沒有了。

  十月的一天,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鑼鼓聲和鞭炮聲,只聽得人們歡呼道:「長安、洛陽都收復了,天下快太平了!李白突然一躍而起,張開嘴好像也要歡呼,卻沒有聲音,又頹然坐下。

  十二月的一天,外面又響起鑼鼓聲和鞭炮聲,只聽見人們又歡呼道:「皇上和太上皇都駕返長安了!」李白突然一躍而起,踉踉蹌蹌搶到牢門前,卻跌倒在地。

  過了幾天,外面又傳來鑼鼓鞭炮聲,只聽得人們又歡呼道:「傳令普天同慶,賜酺五日。」到了賜酺之日,一般囚犯都聚集在放風的院子裡又吃肉,又喝酒,李白卻不能參加。發給他的仍然是一碗發黴的糙米飯,半碗帶皮的毛芋頭。李白看了看他的飯菜,摸了摸他的鐐銬,一直呆坐到天黑,也未曾舉箸。年輕的獄卒偷偷給他端了一份酒菜來:「先生,你已經是三月不知肉味了。吃上一點吧!」李白只是一口把酒喝了,仍然呆坐發愣,心裡卻似翻江倒海:

  「我是罪人!我是罪人!我是罪人!……丟了城池的是我李白。打了敗仗的是我李白。投降安祿山的是我李白。指揮失策的是我李白。釀成這場彌天大禍的是我李白。使天下白骨如山的是我李白……」

  「你們現在返京了,回朝了,太平無事了,普天同慶了……你們是『英主 』、『明主』、『聖主』。你們勞苦功高,恩德如山;我卻罪不容赦,罪該萬死……」

  「你們不是叫大家『普天同慶』麼?我當然也要慶祝。你們不是叫大家歌功頌德麼?我當然也要歌頌……我要向你們獻上一首囚徒的祝詞,我要向你們獻出一首罪人的頌歌……」

  幸得那個年輕的獄卒同情他,照顧他,幫著宗氏給他延醫治療。請來了一位老中醫,仔細問了病情,看了氣色,摸了脈象,說是尚無大礙;只是七情抑滯,肝郁不舒,需要宣洩宣洩,否則壅塞日久,恐有他變,便不好辦了。說畢擬了一個加減逍遙散的湯頭。最後又吩咐說,最好找點事讓他混著,別讓他老躺著發悶。獄卒稟明獄吏,獄吏也覺得李白既是重囚,案情尚未了結,若是死了,或是瘋了,恐怕擔當不起,但是找點什麼事讓他混著呢?獄卒便說:「只要上司批准,按照醫生的話辦理,小人自有辦法。」

  從此以後,年輕的獄卒便跟李白學起《詩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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