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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一天,學到「鄘風」的《君子偕老》。李白先念了一遍,又在章句上作了一些解釋,最後說道:「齊宣公的夫人宣姜,在宣公死後,竟和他的庶子姘居,因此齊國的人就作了這首詩。詩在表面上對宣姜完全是一片讚美之辭,既讚美她頭飾如何講究,又讚美她衣衫如何漂亮,還讚美她容貌如何美麗。但是,你看,全詩獨無一字讚美她的品德。你想想,這首詩是什麼意思呢?」獄卒轉了轉他靈活的眼睛,笑道:「不就是說她缺德麼?」李白點了點頭,看著這個敏而好學的年輕人說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不久,又學到「齊風」的《猗嗟》一詩。李白仍然是先念了一遍,又在章句上作了一些解釋,最後說道:「魯莊公的父親死了以後,莊公的母親文姜常常和齊襄公幽會。魯莊公不但不勸告他母親,反而陪他母親一塊兒到齊國去。齊國的人就作了這首詩。詩在表面上對魯莊公也完全是一片讚美之辭,讚美他身軀高大,容貌英俊,能歌善舞,武藝超群……」不待李白講完,那獄卒便接著說道:「也是獨獨沒有一個字讚美他的品德,也是說他缺德。這首《猗嗟》和先前那首《君子偕老》用的是一樣的方法啊!先生,你說是麼?」李白點了點頭,又看著這個敏而好學的年輕人說道:「你可以說是能夠舉一反三了。」

  那年輕人高興地說道:「多謝先生教誨。真是不學不知道,聽先生這一講,才知道詩中有這樣的妙處。乍看上去,好像是在讚美,其實是在諷刺。這一招叫個什麼名目呢?」李白說:「這叫做:以美為刺。其實在平素生活中,人們表情達意也常用這種方法。」獄卒一聽便連忙說道:「對對,民間叫做:反調正唱。」李白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好一個反調正唱!」

  過了幾天,李白就寫了《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①。寫好以後,還把它貼在牆上:

  其一
  胡塵輕拂建章台,聖主西巡蜀道來。
  劍壁門高五千尺,石為樓閣九天開。

  其二
  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
  草樹雲山如錦繡,秦川得及此間無?

  其三
  華陽春樹似新豐,行人新都若舊宮。
  柳色未饒秦地綠,花光不減上陽紅。

  其四
  誰道君王行路難?六龍西幸萬人歡。
  地轉錦江成渭水,天回玉壘作長安。

  其五
  萬國同風共一時,錦江何謝曲江池?
  石鏡更明天上月,後宮親得照蛾眉。

  其六
  濯錦清江萬里流,雲帆龍舸下揚州。
  北地雖誇上林苑,南京還有散花樓。

  其七
  錦水東流繞錦城,星橋北掛象天星。
  四海此中朝聖主,峨眉山上列仙庭。

  其八
  秦開蜀道置金牛,漢水元通星漢流。
  天子一行遺聖跡,錦城長作帝王州。

  其九
  水淥天青不起塵,風光和暖勝三秦。
  萬國煙花隨玉輦,西來添作錦江春。

  其十
  劍閣重關蜀北門,上皇歸馬若雲屯。
  少帝長安開紫極,雙懸日月照乾坤。

  巡視監獄的獄吏來看了,覺得很好,便把它呈送給主官。主官來了,也覺得很好,便把它呈送給朝廷,還附了一個奏摺,略謂:「臣所管犯人李白,雖罪在不赦,然在獄中將近一年時間,尚遵管教,頗知悔改。近作歌詞十首,頌揚西巡盛事,恭賀聖主還朝,足見該犯自新之意,臣等執法之勤……」云云。

  年輕的獄卒把這十首詩看了又看,他看見這十首詩雖然是一片頌揚之辭,頌揚西巡之盛,頌揚蜀中之美,頌揚聖主如何稱心如意,樂不思秦……唯獨不頌揚這位聖主如何憂國憂民。他忽然領悟:「這不是暗暗諷刺他簡直不以社稷蒼生為念麼?這不是《猗嗟》和《君子偕老》的反調正唱的手法麼?」不禁為他老師暗中捏一把汗。

  有一天,他故意問李白道:「先生,《猗嗟》和《君子偕老》這樣的詩,既然這樣曲折,別人能看懂嗎?」李白想了一下說:「也許看得懂,也許看不懂。」年輕的獄卒又問:「看不懂又有什麼用呢?」李白說:「後世自有人明白。你我不是都懂了嗎?」年輕的獄卒又問:「假若當時就看懂了,豈不有危險麼?」李白鎮靜自若地說:「誰又願意抓屎糊臉呢?」年輕的獄卒開心地笑了:「先生,你這十首詩恐怕抵得上十劑逍遙散吧?」李白看了看他這獄中知己,笑而不言。

  李白寫了《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以後,不但病情好轉,而且得到寬待,允許他接見客人。

  一天,他正在讀《史記·留侯傳》,有一張秀才慕名來訪。他向李白傾訴了他的仰慕之忱後,談到他準備去從軍,到揚州參加淮南節度使高適的幕府;又談到永王璘的大將季廣琛受到高適的招撫,率眾來歸,不但沒有定罪,反而升了官。然後就對李白說道:「先生既和高公有舊,何不修書一封,我幫先生帶去,面交高公。假若他能為你向朝廷進一言,長流之刑,或可減免。」李白聽了,喜出望外,心想:「高適果然身居要津了,也許他還記得十三年前梁宋之遊吧。想那季廣琛身為大將,手握重兵,而且實際參加了內戰,尚且無罪;我到永王幕中為時不過一月,既無一官半職,又無一兵一卒,算得什麼『附逆作亂』?他既能招撫季廣琛,想必能給我以援手。」但轉念一想,又躊躇起來:「富易妻,貴易交,人之常情。誰知他現在怎樣?何況我以重罪之身,有求於人,不免要低聲下氣,這樣的信,實在難以措辭。假若他無念舊之意,我豈不自討沒趣?」李白猶豫了半天,最後寫了一首詩《送張秀才謁高中丞》。詩的最後寫道:

  高公鎮淮海,談笑卻妖氛……我無燕霜感,玉石俱燒焚。但灑一行淚,臨歧竟何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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