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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安史之亂

  暴風雨終於降臨了,滔天浪終於起來了,渤海上的長鯨終於張開撐天拄地的大嘴,露出排排雪山似的牙齒,向著中原竄來了。霎時百川倒流,洪水氾濫淹沒了河北平原,浪頭直撲洛陽,直撲潼關。龍樓鳳闕在搖晃,玉階丹墀在傾斜,整個大地在震動。

  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安祿山以二十萬之眾反于范陽。引兵而南,煙塵千里,河北諸郡,望風瓦解。

  叛亂的消息傳來時,五十五歲的李白正在金陵作客。雖然這場叛亂早在他預料之中,雖然兩年前他已有遁世避亂的打算,但事到臨頭,他才發現在保全自己身家性命上並無任何準備。宗氏夫人還在睢陽,愛子伯禽還在瑕丘。女兒平陽倒是已經出嫁了,少分一半心,但睢陽和瑕丘這兩地就夠他為難了。他是去瑕丘接兒子呢,還是去睢陽接妻子呢?幸好他的門人武七趕了來,自告奮勇替他去接伯禽,他便自去接宗氏夫人。

  叛軍的鐵騎向南飛奔,李白和武諤的馬匹向北飛奔。叛軍的鐵騎踏過冰凍的黃河,李白拉著宗氏和潮水般的難民湧出睢陽南門。

  天寶十四載十二月,當朝廷派出的由金吾大將軍高仙芝率領的東征軍剛從長安出發,叛軍已經過了黃河.河南諸郡又相繼失守。

  李白和宗氏隨著逃難的人群向南奔亡。宗氏蓬頭垢面,李白衣冠不整。他們一邊走,一邊回頭望,只見北方天空,濃煙彌漫。李白眼前閃過開封的影子:城樓上掛著人頭。李白眼前閃過滎陽的影子:城牆下堆滿了屍首。李白眼前閃過睢陽的影子:城中是一片火海。大路上一股人馬湧來,傳說著東京淪陷的消息。李白眼前又閃過洛陽的影子:叛軍像潮水般從四面湧進城門,湧上宮殿……他傷心地搖搖頭,揮去淚水,繼續趕路。

  天寶十五載正月,安祿山在洛陽稱帝,國號「大燕」。由於安祿山忙著登基,朝廷才有了一口喘氣的機會,採取了一些軍事措施:起用了在京養病的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為兵馬副元師,並派他率領大兵八萬鎮守潼關;又使朔方節度使郭子儀、河東節度使李光弼出兵河北,攻打敵人後方;常山太守顏杲卿、平原太守顏真卿等起兵討賊,河北諸郡紛紛響應。特別是御駕親征的消息更給全國人心帶來莫大的鼓舞。因此十五載的初春,形勢又稍有好轉。

  在當塗送別友人的筵席上,李白和人們談著親征的消息,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一掃去冬的愁容。最後提起筆來,奮臂直書。在送別友人的序文中,他對戰局作了極其樂觀的估計:「自吳瞻秦,日見喜氣。上當攫玉弩,摧狼狐,洗清天地,雷雨必作……」他以為御駕一親征,中原很快就會廓清,戰爭很快就會勝利結束。

  在寄居吳郡的扶風豪士家中,李白聽人們談到淪陷後的東京,他即席寫下了沉痛的詩句:「洛陽三月飛胡沙,洛陽城中人怨嗟。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撐如亂麻……」然後又以齊國的孟嘗君、魏國的信陵君、趙國的平原君、楚國的春申君喻揚主人,希望他禮賢下士,招會四方,能夠有所作為。最後又以張良自喻,表白了他報國的素心:「撫長劍,一揚眉,清水白石何離離。脫吾帽,向君笑;飲君酒,為君吟。張良未逐赤松去,橋邊黃石知我心。」

  正當李白對朝廷寄予希望,興致勃勃地準備以身許國之際,聽說由於楊國忠等人的阻撓,親征的事再無下文。接著又傳來高仙芝兵敗被斬的消息,他率領的東征軍有一半都被敵人俘虜去了。接著又傳來常山郡太守顏杲卿死難的消息,常山破後,河北諸郡又投降了安祿山。

  在溧陽酒樓上,李白和故人張旭相遇。兩人互道契闊已畢,便對時事大發議論。張旭談起河北諸郡朝降夕叛,不勝憤慨:「這些人看見賊來了,便降賊;看見官軍來了,又歸順;官軍一失利,便又降賊。這些時反時覆的小人,那堪做朝廷官吏?可歎河北十七郡,只有顏杲卿、顏真卿兩弟兄不愧是忠臣。」李白談起高仙芝兵敗被斬,也不勝憤慨:「高仙芝不戰而走,損失慘重,這已是一輸;而朝廷不讓他戴罪立功,卻聽信宦官之言,遽棄於城之將,這又是一失。這樣一輸一失,賊勢便又猖狂起來。只可憐成千上萬的關中子弟都成了燕地的囚徒!中原的人民也越發陷在水深火熱之中了!」兩人一致痛感朝廷腐敗:既構禍於前,又失策於後。中原橫潰,生靈塗炭,不知何日才能安寧。李白望著樓外茫茫的楊花,只覺得憂心煩亂,愁腸百結。

  天寶十五載六月,玄宗遣使,命哥舒翰進軍收復洛陽。哥舒翰認為不宜速戰,應堅守潼關,靜以待變,因而乘之。郭子儀、李光弼亦上言,請引兵北取范陽,覆其巢穴,賊必內潰。潼關大軍,唯宜固守,不可輕出。玄宗卻聽信楊國忠之言,頻遣中使,命翰出戰。翰不得已,引兵出關,中敵人伏兵,大敗本欲收散兵複守潼關,恐如高仙芝被誅,會賊大軍又至,遂降賊。潼關既破,玄宗倉皇出奔,長安隨即陷落。

  消息傳來,李白日夜痛哭。幾天之間,頭上好像鋪了一層霜雪。聽說叛軍即將南下,李白夫婦只好躲進廬山。一路之上,他感到自己好像是去國萬里的蘇武,亡命入海的田橫。他恍惚看到洛水變成了易水,嵩山變成了燕山,人們都穿上了胡服,學說著胡語。他想學申包胥哭秦庭,但他到哪裡去搬救兵呢?李白心中充滿了國亡家破之感,偏偏子規鳥向他連聲叫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不如歸去!」每一聲都像利刃戳心。他不禁對著子規鳥哭訴道:「歸心落何處?日沒大江西!——太陽已經在大江的西頭沉沒了,你叫我回到哪裡去啊?」

  李白雖然避居深山,心裡卻不能安靜,日裡徘徊彷徨,夜裡輾轉反側。他的心常常飛到千里萬里以外。他的心飛到中原上空,看見洛陽川裡野草上塗滿了人血,看見洛陽城裡一大群豺狼戴著官帽。他的心飛到秦川上空,看見烈火在焚燒著大唐王朝列祖列宗的陵廟,看見安祿山和他的將士們在金鑾殿上狂飲高歌。他的心飛到黃河上空,看見兩岸的人民像落葉一樣飄落在溝溝窪窪,看見白骨像山丘一樣到處堆積。他的心飛遍四海,看見全國人民西望長安,都皺著眉頭,流著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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