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白傳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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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登上塔頂。從塔頂的窗戶望出去,好像身在九霄雲,鳥兒反在下面飛著了。南望終南山,山色蒼蒼,積雪皚皚,宛如帝京天然屏障;東望驪山,繡嶺蜿蜒,紫氣繚繞,皇帝正在那裡避暑的溫泉宮就在那一片紫氣祥雲之中吧?西望原上,五陵松柏,鬱鬱蔥蔥,漢唐列祖列宗的陵墓就在那一片青濛濛的雲靄之中吧?北望長安城就在跟前,太極宮、大明宮、興慶宮三大宮殿群在一望無際的樹海之中,閃閃爍爍,或隱或現,正和太陽爭輝鬥豔。筆直的朱雀門大街,兩旁的成百的裡坊就像一畦畦整齊的花圃。「啊,,這重關複塞,固若金湯的千里京畿!這赫赫揚揚,威震遐邇的大唐王朝!我要為你赴湯蹈火,我要為你肝腦塗地,我要使你永葆青春。請你為我大開閶闔九門,讓我展翅騰空!」李白在慈恩寺塔上心血沸騰,孕育著他的《帝京篇》,也許叫《皇都賦》,或者乾脆叫《長安頌》。他佩服駱賓王的《帝京篇》,起得那樣雄渾:「山河千里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卻不懂為什麼結尾卻是那樣衰颯:「已矣哉,歸去來!馬卿辭蜀多文藻,揚雄仕漢乏良媒……誰惜長沙傅,獨負洛陽才!」大概是武后朝不如現在,而現在是比秦皇漢武有過而無不及的開元盛世啊! 總之,李白初到長安,目睹帝京文物之盛,心情舒暢,意氣昂揚。一心以為,登朝入仕,指日可待。大展鴻圖,就在不遠。 光祿卿許輔乾忙於籌辦千秋節的宴會,李白等了半個多月才又見到他。他給李白介紹了幾位卿相的情況:開元初年的賢相姚崇、宋璟已經告老致仕。中書令蕭嵩主管兵部,戶部侍郎宇文融主管財政,顯然找他們是不適宜的。左相源乾曜是有名的「署名宰相」,一向不管事,找他是無用的。中書侍郎裴光庭,雖兼吏部尚書,但彼此很少來往。只有右相張說比較熟悉,一向又愛推賢進士。三個兒子張均、張垍、張埱都能詩善文,特別是次子張垍,既是附馬,又是從三品衛尉卿,擅長應制詩文,很得皇上寵愛。於是,他們就決定去拜訪張說父子。但又等了半個月,許輔乾才抽出工夫來。 李白總算跟著許輔乾進了右相府。不巧張說卻在病中,但好歹總算吩咐他二兒子張垍接待了李白。 張垍是一位漂亮的貴公子,面如冠玉,唇紅齒白,言談舉止,溫文爾雅。李白一看,就覺得他實在該當駙馬,但他憑什麼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從三品衛尉卿呢?相形之下,李白簡直成了鄉下佬。 在張垍心目中,李白也確是一個鄉下佬。但既是光祿卿許輔乾引來的,又是以推賢進士知名天下的父親吩咐他接待的,因此對李白倒也客客氣氣。寒暄已畢,他便一本正經地說道:「當今聖上,求賢如渴;家父愛才,素有令名。兄長之事,小弟自當盡力。」他一邊用音樂般的聲音對李白說話,一邊卻考慮怎樣打發這鄉下佬才好。他想還是先看看李白的「行卷」再說。李白正想對他披肝瀝膽,把自己的抱負、學業和詩文從頭說起。他卻又緊接著說道:「兄長不遠千里而來,想必鞍馬勞頓,權且休息數日,待小弟拜讀大作之後,再登門求教。」說罷便示意家人送客,李白也只好起身告辭。 張垍看了李白詩文以後,覺得此人未可小視。假若讓他在長安逗留,東鑽西碰,一旦碰見什麼人把他薦了上去,便是自己的勁敵。須得好好想個辦法,讓他自己心甘情願地離開長安城。「既能堵住他的進身之路,又不礙我家愛士的名聲。」張垍盤算已定,便去回拜李白。 李白回到下處,以為又要等好些日子,誰知三天以後,張垍果然登門拜訪,並且對李白越發彬彬有禮。據他說,皇上有一個親妹子,叫玉真公主,信奉道教。皇上在城裡給她修了一座玉真觀,又在終南山樓觀台修了一座玉真別館。那別館可是個好地方,山青水秀,福地洞天。玉真公主嫌城裡煩,常常到那裡去住個十天半月;但到了那裡,住不了幾天,又嫌山居寂寞,要找幾個人聊聊,而且愛談個老莊,講個詩文。「李兄,」張垍竟拍著李白的肩膀親熱地說:「假若你到那裡去侯著,豈不比在城裡強?」李白正想說:「推賢進士本是卿相之事,與公主何干?」張垍卻好像早看透了他的肺腑,接著說道:「只要我姑一高興,即日奏知聖上,你就是平步青雲。卿相薦舉人才卻有許多規矩,說不定得讓你等個一年半載。」李白一聽,自然願走這條捷徑,便按張垍的安排,即日搬去終南山中。臨行,張垍又親自來送他,並附耳叮嚀勿為外人道及,顯得他對李白特別關照。 李白由兩個相府人員陪著,出了長安正西的金光門,沿著謂水一直往西,騎馬走了大半天,到了終南鎮,又折向南去,便看見宮觀林立,緊靠山足。原來這樓觀台,不僅是自漢以來的道教勝地,而且是唐代貴人們幽棲之所,玉真別館就在靠西的一座小山上。上得山來,進得館中,已是暮色蒼茫。李白看不清楚,只覺得確是清幽無比,但除了陪送他來的人外,似乎再未見別人。 第二天早上,李白起身走出房門一看,院中野草坐生,窗戶上塵土封積,連門上都牽著蜘蛛網。他又走到廚房一看,地上,案板上,甚至鍋臺上,都長滿了苔蘚——這玉真公主別館竟是一座荒園!他心裡好生納悶,正想找昨天陪送他的兩個人來問問,只見他們引了一個莊戶人來,對李白說:「請公子多多包涵,我等也不知此地無人看管。近日三餐由這老漢照料,按時送來。待我等回去請示我家公子再行安排。」李白只好且聽下回分解,那兩個人也就匆匆回城去了。幸有這個田家老漢每天來送飯,李白才有個說話的人。 「老丈尊姓大名?」李白請老漢坐下,一邊吃著他送來的小米稀飯和饅頭,就著兩碟小菜。 老漢欠身答道:「不敢,老漢姓王,莊戶人沒有大名,你就叫我王老漢行了。」 「王老丈,這個地方為啥沒人住?是最近才沒人,還是好久就沒人了?」 「好些時就沒人了。」 「玉真公主啥時來過?」 「這玉真觀修了好幾年了,公主只在剛修好頭兩年來過兩次,以後再沒來過。」 「這大熱天,她為啥不來這兒避暑呢?」 「華山比這裡更好嘛!公主在華山還有地方,想是到華山去了。」 李白一怔,好一陣子沒動筷子。老漢看他吃得不香,便抱歉地說:「莊戶人家沒啥好吃喝,咱這樣就算好日子了。」李白卻沒有聽見。 一連幾天,李白獨自一人在房裡踱來踱去,只覺得日長如年。他決定找點事來混著,使把隨身帶著的自己親筆手抄的古樂府溫習了一遍又一遍,又把破了的地方補了一番又一番,還不見張垍那裡有消息來。他在房裡找來找去,居然發現一箱子東西,上面都是些道教書籍和應制詩文,下面卻有幾本碑帖,還有紙墨筆硯。「還是練練字吧!」李白把它們都搬了出來,挑了一本神龍年間拓的「蘭亭」,欣賞了一陣便臨寫起來。 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 「這才是真正的神龍本!北壽山中那兩本恐怕都是假的,一本太瘦硬,一本又太癡肥。這本肥瘦適中,恰到好處……他張垍真的不知道這玉真公主別館是這樣的荒涼麼?……管它的,在這裡清清靜靜練練字也好。」 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帶左右。 「不但書法好,文章也好,真是右軍的神來之筆!……他張垍不知道玉真公主上華山去了麼?……王老漢是聽誰說的?但願不是真的……哦,寫到哪裡了?這下面應該是: 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聽說曲江池每逢三月上巳日,貴人們也去那裡洗濯,以保一年清吉平安,也有流觴曲水,也要詠詩作序。但他們哪能寫出這樣的好文章來,……城裡三天五天不來人,十天半月總會有人來的。說不定忽然下來一批人收拾、打掃、籌辦膳食,那就是玉真公主快來了。 一本「蘭亭」,寫了一半,思想不但收不攏來,反而跑了開去。他好容易把思想收回來,找到了「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一行,卻感到興味索然,便起身到院中舞了一回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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