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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九、孔子自蔡反陳

  子在陳,曰:「歸與!歸下!吾党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五)

  此章必是孔子自楚歸陳後語。孔子之至陳,本為在衛無可居而來。在陳又無可居,乃轉而至楚。在孔子當時,本無在楚行道之意向。特以去陳避難,楚為相近,故往遊一觀,而困餓于陳蔡之間。又在途中屢遭接輿、長沮、桀溺以及荷地丈人之諷勸譏阻,孔子之無意久滯楚境亦可想見。乃再至陳,亦是歸途所經,非有意再于陳久滯。歸歟之歎,乃孔子一路存想,非偶爾發之亦可知。

  孟子:

  萬章問曰:「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党之小士狂簡,進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狂簡者,謂其有進取之大志而略於事。因其志意高遠,故於日常當身之事為行動,不免心有所略。質美而學不至,則恐其過中失正,終不能達其志意之所望。故孔子欲歸而裁之。如有美錦,當求能裁制以為衣。若不知裁,則無以適用。孔子有志用世,即歎道不能行,乃欲一意還就教育事業上造就人才,以備繼我而起,見用於後世。此亦其明道行道之一端。孔子在未出仕前,早多門人從學,其去魯周遊,門人多留于魯,未能隨行,故孔子思之。孟子所言之狂狷,與論語本章言狂簡,意有微別,當分而觀之,但合以求之,則其義可通。

  十、孔子自陳反衛

  《史記·孔子世家》:

  孔子自楚反乎衛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魯哀公六年也。

  是年,乃孔子自陳適楚之年,亦好楚昭王之卒歲,亦即孔子自楚反陳之年。孔子知楚,留滯不久,僅數月之間。由楚反,乃直接適衛,在陳特路過,更非有留滯之意。故自陳適楚至自楚反衛,始終只在一年中。

  孟子:

  于衛孝公,公養之仕也。

  孔子反衛,當出公輒四年。魯哀二年,衛靈公卒,衛人立輒。其後輒逃亡在外,故稱出公。故出公非其諡,或即諡孝公也。孔子之反衛,出公尚年少,計不過十四五歲,未能與孔子周旋,故論語不見公問答語。

  則孟子所謂公養之仕,特是了政府致饔餼養孔子,孔子與其群弟子餓于陳蔡之間,又適楚反陳而來衛,行李之困甚久,故亦受衛之祿養而不辭,殆非立其朝與聞其政始謂之仕也。

  疑辨十八或疑孟子于衛孝公公養之仕,衛孝公乃陳公之誤。

  今按孔子仕陳,未見有所作為,亦可謂僅屬公養之仕矣。然謂衛孝公乃陳公之誤,則殊無證據。必謂字誤,焉知孝字非出字之誤乎?兼若謂孔子在出公時未仕衛,則子貢、子路兩問皆似無端不近情理。則陳字誤之疑,大可不必。

  冉有曰:「夫子之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

  「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七)

  衛靈公時,太子蒯瞶欲謀殺南子,被逐出奔。靈公與晉趙鞅有夙仇,叛叛昵齊。乃魯哀公二年四月,靈公卒,趙鞅即納蒯瞶入戚,其意實欲藉此亂衛逞宿忿。衛人拒蒯瞶而立輒,輒即蒯瞶之子。衛人之意,非拒蒯瞶,乃以拒晉。靈公生前自言予無子,是已不認蒯瞶為子。無適子,立適孫,于禮於法亦無悖,蒯瞶亦知其父與晉趙鞅有夙仇,且其父卒,南子尚至。

  今賴晉力以人,既背其父生前仇晉之素志,亦增南子不悅蒯瞶而逐之積恨。若果背其死父而殺其名義之母,將益堅國人之公憤。且衛人所立即其子,蒯瞶又無內援,故其心亦非必欲強人。遂成子為君,父居外,內外對峙,至達十七年之久。孔子重反衛,已在衛出公四年,父子內外對峙之形勢早已形成。孔已與衛廷諸臣多舊識,今既受衛之公養,其對衛國當前此一種父子內外對峙之局面究抱何等態度,經為其隨行弟子所急欲明曉者。子貢長於言語,其見孔子,不直問衛輒之拒父,乃婉轉而問夷齊之讓國。伯夷決不肯違父遺命而立為君,叔齊亦不肯跨越其兄而自為君,於是相與棄國而逃。在夷齊當時,特各求其心之所安而已。

  去之則心安,故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今衛出公乃以子拒父,其心當自有不安。苟其心有不安,可不問其他,徑求如夷齊之自求心安乃為賢。昔孔子在魯,曰:「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怨,孰不可忍。」

  今在衛,乃稱伯夷、叔齊之遜國為賢。可知孔子意,對外面現實政治上之種種糾紛者可置為後圖,不急考慮,首先當自求己心所安。如夷齊,則心安。如夷齊,則心安。如衛輒,則其心終自不可安。己則居內為君,父則拒外為寇,若如此而其心無不安,則尚何世道可言。子貢亦非不知當時衛國現實政治上種種複雜形勢,乃皆撇去不問,獨選一歷史故事以伯夷、叔齊為問,而孔子對於當前現實政治上之態度,亦即不問可知。

  則子貢之賢,亦誠值讚賞矣。

  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

  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

  君子于其言,無所苟而已矣。」(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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