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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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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實不敢從命。」孔悝堅決地說,「孔悝受靈公遺詔,只知衛國有出公,不知自己有舅氏。」 渾良夫一揮手,石乞和孟黶不聲不響地離去,轉瞬間將一頭捆綁著嘴的公豬抬了進來,扔到孔悝面前,那公豬發出沉悶的呻吟。 渾良夫「嘿嘿」地冷笑兩聲,拔出寶劍,對準公豬的脖子輕輕一拉,那公豬便鮮血淋漓了,殷紅的血跡塗在他那閃著寒光的寶劍鋒刃上。渾良夫將血腥的寶劍舉到孔悝面前晃了晃說:「只要丞相答應訂盟,奴才一劍下去,以此公豬之血為證,否則……」 否則怎樣,渾良夫沒有說,這是不言而喻的。 孔姬一邊逼迫孔悝訂盟,一邊派石乞統帥家甲夜襲公宮。 衛出公待孔悝走後,醉醺醺地鑽入羅帷,倒頭便睡。突然,一個內侍闖入寢宮,報告有亂兵圍宮。出公急命左右召孔悝。內侍說:「為亂者正是孔氏家卒,口稱奉太子命來捉拿逆子。」 衛出公如聞晴天霹靂,酒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自知大勢已去,無力抵禦,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於是急命心腹內侍收拾珠寶細軟,裝載了滿滿兩車,攜帶眷屬,趁夜色開後門逃出都城,奔魯國去了。 群臣不願依附蒯瞶的,紛紛四處逃散,高柴也逃出了都城。 這一夜,子路出城辦事沒有回來,料理完公務,已是午夜時分,正待脫衣就寢,突然欒寧派人送信來。子路得知蒯瞶帶人夜襲孔宅,劫持了孔悝,知道這蓄謀日久的父子爭奪君位的流血政變開始了,便不顧一切地命禦人駕車,飛奔回城。那馬四蹄騰空,快如流星,遍身淋濕,但子路仍嫌太慢,一把將禦人推下車去,自己執轡掌鞭,恨不能瞬息奔回相府,救丞相脫險。 高柴出了城門,直向西奔,他要去告訴子路,城裡發生了政變,需暫避一時,不要歸來。東方泛白,山川、田野、村舍漸漸顯現出它那模糊的輪廓,高柴加快了速度趕路。一陣疾馳的馬蹄聲和滾動的車輪聲由遠而近,從那高速的頻率中,高柴判斷來者定是子路。他放慢了腳步,來到大路中央,準備擋駕。大路盡頭出現了一個黑點,這黑點漸漸擴大,擴大,轉瞬之間撲面而來。晨曦中,子路站在車轅上,拼命地揮鞭抽打那轅馬。數九的晨風像刀子一樣厲害,子路卻袒露著前胸,滿臉淌汗,這與其說是熱的,倒不如說急的。高柴看清來者正是子路,便伸出雙手,攔住了馬頭。子路一心急於趕路,沒認出攔路的竟是高柴,暴怒道:「何人狗膽包天,竟敢無故攔駕!」 「子路兄莫非急糊塗了不成,竟連柴也認不出來了。」高柴埋怨說。 子路一個高跳下馬車,緊緊地抓住高柴的雙手,急火火地說:「原來是子羔弟,由確是急懵了。快說說,城裡情況若何?」 高柴言簡意賅地介紹了政變的經過。子路問:「出公現在何處?」 「昨夜逃出都城,聽說已奔魯國去了。」 「丞相情況怎樣?」 「已被蒯瞶劫持,正在逼迫歃血訂盟,岌岌可危矣!」 「快隨我同車回城,救丞相,挽殘局!……」子路說著就要上車。 高柴一把拽住他說:「柴正為攔阻子路兄進城而來。國君出逃,丞相被劫,群臣四散,守城將士雖也劍拔弩張,卻不知為誰而戰。此時進城,無異于自投羅網,何言救丞相,挽殘局!」 子路憤憤地說:「夫子常教導我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丞相一向待我等不薄,如今正處水火之中,我等豈能坐視不救!」 高柴說:「父子爭權,猶兩狗相鬥,我等何必捲入漩渦,自蹈死地呢?」 「原來如此!」子路將高柴推了一個趔趄,跳上馬車,用鞭杆指指高柴說:「怕死鬼,逃命去吧!」說著,挽鞭打了一個脆響,馬車直奔都城而去。 高柴深深地歎了一口粗氣,雙目盯著那輛遠去的馬車消逝在晨靄中。 高柴趁曠野無人,易服潛入京郊,直至子路的下場水落石出之後,才奔往曲阜。 城中內亂,日上三竿仍城門緊閉,子路來到城下,高聲呼喊:「快開城門!」並拼命地用一粗大的圓木去撞那城門,無奈城門太厚,連撞三次都無濟於事。恰在這時,公孫疾奉蒯瞶的命令率五十輛兵車出城追趕衛出公,子路趁機入城。為了方便起見,他捨棄車騎,獨身一人提劍奔上前去。守門的軍卒正要攔阻,被子路飛腳踢倒。 進了城,子路徑奔相府而來,守衛相府大門的家臣公孫敢好心勸阻,他卻奚落人家說:「汝,公孫敢,謀利而避害者;吾,孔門弟子仲由,君子食人之祿,必除其患,豈能見義而無為也!」 公孫敢羞紅了臉,低垂了頭。子路昂首闊步地進了相府孔宅,直撲正廳高臺之下,大吼一聲:「丞相休得驚慌,仲由歸來也!」這吼聲震得檁棟顫抖,塵灰下落。 高臺上,孔姬、渾良夫與五六員猛將把孔悝圍在核心,逼他訂盟,旁邊躺著一頭流血的、呻吟的公豬。子路本想跳上臺去廝殺,救出孔悝,可是,這樣以來,孔悝的安全就難保了,因此,必須將蒯瞶引下臺來斬殺。 孔姬素知子路驍勇,石乞、孟黶恐不是他的對手,真的廝殺起來,吉凶難蔔,便開口勸道:「此系孔宅家務,請將軍不必干預,以免招惹禍端。」 「好一個淫婦!」子路罵道,」「孔大夫屍骨未寒,你就與家臣私通,如今又與逆子狼狽為奸,欲竊取政權,有何臉面與我說話!還有渾良夫,你這個衣冠禽獸,身為家臣,奸主之婦,淩主之子,真乃死有餘辜,快快走下臺來,由用寶劍成全你們這對肮髒的姻緣!」 蒯瞶插言說:「子路既為俊傑,就該識時務才是。只要將軍肯助我一臂之力,日後必將封為卿相。」 子路罵道:「好一個殺母的逆子,請下來與我決一死戰,倘若由敗於你的手下,便第一個拜倒稱臣,奉你為君。」 臺上台下就這樣僵持著,台下的不肯上去,臺上的不敢下來。 孔姬與渾良夫早已聲名狼藉,為眾人所唾棄。平日裡大家敢怒而不敢言,如今孔宅上下,無不佩服子路仗義勇為的英雄氣概,紛紛跑進廳堂來呐喊助威。子路一聲令下,刹那間,眾人抱來了一堆堆柴草,將高臺圍住,點起火來。頓時,火焰繚繞,濃煙滾滾,眼看高臺上的一切就要化為灰燼。 火光映著子路的臉膛,泛著紅通通的光澤。他看著臺上那些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丑類,仰天大笑,他笑得是那樣舒坦,那樣自豪,這是無畏者的笑,勝利者的笑。子路高喊:「逆子,待檯子燒到一半仍不下臺,我便尊你為萬世人君……」 蒯瞶與孔姬見就要葬身火海,狗急跳牆,命孟黶等三名武士手持長矛、畫戟、大刀跳下臺來與子路廝鬥。子路力戰三敵,左突右擋,勇力不亞當年,戰了三十多個會合,一直占上風,處主動。可是,猛虎難抵一群狼,子路畢竟是年過花甲的人了,又以寶劍敵對方的長武器,很不得力,因此,漸漸的力不能支,招式紊亂,最後竟至於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突然,臺上的孔悝斷喝一聲:「子路當心身後!」 說時遲,那時快,子路只聽「噌」的一聲,孟黶的大刀自上而下劈來。子路聞聲,急忙蹲下身去,帽子跌落在地,左臂斷裂,血流如注。…… 子路彈身而起,伸手制止住了敵方同時殺來的三件明晃晃的兵器:「慢!孔夫子教導說,君子死不免冠,待由將冠戴好再殺不遲!」 子路的話音不高,但卻字字千鈞,三員敵將被鎮懾得倒退了幾步。子路躬身彎腰,將帽子撿起,彈去上邊的泥土和塵灰,端端正正地戴在頭上。帽帶已斷,他不慌不忙地,泰然自若地將帽帶結好,又正了正。可惜眼前沒有鏡子,不然的話,他准會對著鏡子照一照。 這一舉動使得臺上台下的人都呆愣了。 此時的子路像個出嫁上轎的姑娘,在悉心地梳妝打扮,待一切修飾就緒之後,他出其不意地揮劍自刎了…… 子路倒下去了,他安詳地躺在血泊裡,臉上掛著永恆的微笑。 蒯瞶與武士們一同跳下臺來,臺上台下合作一處,將子路亂刀剁成肉醬…… 高柴敘完,弟子們紛紛勸慰孔子說:「夫子切莫傷心,保重身體要緊!……」 「丘不傷心,丘何曾傷心!」過度的哀傷已經使孔子失去了淚水,失卻了一切表情和表達感情的語言,半天,才自語般地說:「君子殺身以成仁,由死不免冠,丘不悲傷,丘何以要悲傷呢?…… 正在這時,衛使者求見,他向孔子深施一禮說:「寡君新立,敬慕夫子,敢獻奇味。」說著,拱手將一個陶罐交給了孔子。 孔子接罐在手,打開一看,不禁大驚失色,原來裡邊裝的是一罐肉醬。孔子涕淚交流地說:「莫非是吾弟子仲由之肉嗎?」 衛使者驚異地問道:「夫子何以知之?」 孔子泣不成聲地說:「非此,衛君必不獻諸我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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