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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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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三面環山,一面臨沼澤,那形狀很像一個馬蹄掌,或一隻伏臥著的螃蟹。山上林深樹密,野獸群居;沼澤或雜草叢生,或魚鱉深藏。孟春的大野,像一個剛剛睡醒的少女,懶洋洋地爬了起來。大野的生命開始萌動,山變青,林變綠,草復蘇,禽築巢,獸發情,蟲蠕動。你聽,虎在嘯,狼在嚎,猿在啼;你看,蛇蠍出蟄,鹿兔追逐,獾狐撒歡,閑了一冬的狗熊邁著舔嫩了的四足搖晃著肥胖的身軀在林間散步。—— 這正是春狩的大好時節。 狩獵的君臣百官將車駕停於山下,換成坐騎,從中間進山,分三路圍獵包抄。獵犬在前邊引路,雄鷹在空中偵察,走卒在四處呐喊,整個大野,一片喧騰。突然,獵犬狂吠一聲,竄入密林深處,哀公君臣策馬緊跟,刹那間,從林中飛奔出一隻梅花鹿,哀公覬覦心切,打馬上前,張弓搭箭,只見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嗖的一聲中的,那鹿應聲倒地,瞬間又打了個滾爬起來,舔舔血淋淋的傷口,逃生的強烈欲望驅使著它箭一般地鑽進茂密的灌木叢中。哀公率眾打馬緊追,無奈這灌木叢荊棘叢生,密不透縫,針難插進,水難潑進,人馬更無法深入其間,只好駐足歎息。正在這時,季康子發現荊棘叢中有一個人頭在鑽動,用目緊盯,稍縱即逝。片刻,在林木稍稀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肩扛死鹿的人在拼命奔跑,很顯然,這死鹿就是剛才哀公射傷的那頭。季氏用手指著那個奔跑的人命令說:「快,冉將軍,射死他!」 哀公急忙更改說:「不,捉住他!」 季康子看也不看哀公一眼,重複著方才的那句話:「射死他!」 哀公不再反駁。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每當哀公的意見與季氏有分歧,發生了矛盾,冉求總是服從季氏。 冉求默不作聲,取下弓,搭上箭,將那特製的硬弓拉圓,睜著右眼,閉著左眼,瞄準了那個奔跑人的頭顱,屏息吸氣,緊咬下唇,正待放箭,耳邊忽然響起了孔子那蒼老的聲音:「仁者愛人。」「汎愛眾而親仁」。「冉求非吾徒也,小子可鳴鼓而攻之!」……不禁心跳加劇,頭暈目眩,兩眼發花,雙手顫抖,那箭竟飛向高空去了。說也湊巧,與此同時,驟然刮起了一陣大風,林濤怒吼,飛沙走石。冉求揉著眼睛對哀公說: 「臣風沙眯眼,未能如願,甘受典刑!」 魯哀公哈哈地笑著,心裡話,是季氏令你射死他,這陣風沙大約是上天對季氏跋扈的懲罰!半天才擺擺手說:「風沙驟起,怨之於天,愛卿何罪之有?寡人愛的是良將,非愛一獵手也!」 季康子卻滿臉陰雲密布,心裡好大的不自在。他承認,狂風驟起,有可能沙塵眯眼。再說,人有失手,馬有漏蹄,常勝將軍是不存在的。但強烈的虛榮心使他失去了理智,冉求是他季康子發現的一個驍勇將才,一塊擎天柱石,也是他季氏震攝王公大臣及魯哀公的一塊王牌,如今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矢未中的,豈不丟盡了自己的臉!他正欲發作,不料叔孫氏的大隊人馬竟從對面奔跑而來,兩個大漢還抬著一頭小牛似的野獸匆匆隨後。這大漢一個是管山林的虞人,一個是叔孫氏的車子(管車的僕從)。二大漢氣喘吁吁地將這頭小牛似的獵物放於哀公面前,叔孫氏說:「臣捕獲一隻異獸,不敢獨享,特來獻諸君王。」 眾臣們聽說是異獸,都圍攏過來仔細觀看。不看則已,一看無不驚異。只見那異獸獐身,牛尾,狼額,馬蹄,高一丈二,頭上長著一對肉角,光亮滑潤。背部的毛都是巴掌大的旋輪,五彩繽紛,色澤鮮明,日光下耀人眼目。腹部的毛一律是淡黃色,沒有旋輪,獅子的鬃毛似的向左右分披,也很光澤。叔孫氏見眾人都以驚異欽羨的目光注射著他,便十分自豪地、繪聲繪色地講敘了捕獲這只異獸的經過。 來到大野,進入山林,孟孫氏分工帶人到大澤子裡捕撈魚鱉,季氏護君駕向右,叔孫氏率部向左。經過一場激烈的追逐射獵,不到三個時辰,叔孫氏已是碩果累累了,野豬、狗、熊、獐、麋、鹿、狐、獾、兔等,無所不有。「臣正待獻諸我主,忽見山林中跑出一隻異獸」叔孫氏故弄玄虛地說,「非鹿非麂,毛色斑燦而角晶,奔走極快。眾武將紛紛欲射,被臣攔阻。臣想,此異獸若得生擒,養于苑囿之中,供我主欣賞,我主豈不可延年而益壽嗎?臣之車子鉏商,腿長身高,力強而善走,故命其往捕。鉏商未負臣之重托,果然追上了異獸,只可惜,廝鬥中折一前足,異獸怪叫一聲身亡,還望我主恕罪!」 哀公喜不自抑地說:「難得愛卿一片忠心,何罪之有?」他又仔細地重新打量一番這頭異獸,邊看邊自言自語地說:「怪哉,怪哉!非牛非馬,非驢非鹿,四不象也!……」突然,他抬起頭來,以期待的目光望著眾臣問:「眾位愛卿可有識得此獸者?」 眾大臣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低垂了頭,有的在搔首撓耳,有的羞紅了臉。 季康子上前一步說:「此非驢非馬之獸突然出現,定非祥兆,我主萬不可帶回朝去。不如棄之於野,免致災禍!」 哀公點頭稱是,說:「愛卿言之有理,就將其拋於山谷之中吧。」 叔孫氏說:「就贈與虞人吧,可充半月之饑。」 虞人聞聽,如獲至寶,上前背起異獸就走。 子貢伸手攔住說:「且慢!既不識其名,何知其不祥?吾夫子即在後邊,國君何不招夫子來辨,若非祥瑞之物,棄之不遲……」 哀公似乎恍然大悟地說:「端木愛卿言之有理,孔老夫子乃博物君子,無所不知,定然識得此獸。快去請孔夫子前來,待見分曉之後再定取捨。」 季康子將身子轉向一邊,不再說話。他又眯起了細眼,再一次靜心地考慮著該怎樣對待孔丘這股強大的勢力。但這一次是在大野的山林裡,而不是在他那寬大空曠的議事廳裡。 七十一歲高齡的孔子本無閒情逸致來隨君狩獵,更不捨得花費一天的寶貴時光,無奈自己身為大夫,哀公又降旨相邀,不來便是越禮,自己豈能有那失禮之舉?所以還是勉強來了。他自然不像其他文武官員那樣援弓追逐,只不過是來這裡觀賞一下山光水色罷了。 孔子騎在馬上,由幾個弟子護圍著緩緩前行。他像個第一次見世面的孩子,感到大自然的一切都是希奇美好的——天是那麼高,那麼大,那麼藍;漫天飄浮的白雲是那麼輕,像少女揮舞的素練,少婦旋轉的裙幅;空氣是那麼清新甘甜,像是清冽的泉水裡滲進了蜜;風是那麼溫馨,像是從暖閣錦衾裡吹來。初春季節,咋暖又寒,大地剛剛蘇醒,而呈現在孔子面前的卻是林木蒼翠欲滴,繁花爭豔,百鳥唱和的鬧春景致。他不明白,為什麼青年時期帶領弟子們游濃山,登泰山,泅泗水,後來遍訪列國,所見名山勝水不計其數,竟沒有發現大自然竟是如此的美好誘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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